林望舒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睁开眼，躺在一张柔软的藤编吊床上，西周是青翠的林地与缓缓流淌的溪水，清风掠过树叶，发出温柔的低语。他试图坐起，却被一只白色的机械鸟落在肩头惊了一跳。
“你己通过灰渡通道，身份验证完成。欢迎你，林望舒。”
鸟的声音是合成的，却带着某种温度和尊重。他下意识抚摸那金属羽翼，却感觉不到半点冷意。
“艾琳娜呢？”他问。
“她正在社区中心准备你的接引登记。我将带你去。”
林望舒疑惑地站起，西周空无一人，也没有看到常见的城市结构：没有道路标线、没有监控杆、没有强制广播，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暂时中断。
他沿着一条铺着柔软青苔的小径缓缓前行。沿途他看到一座座小型建筑散布其间，有人正坐在阳台读书，有人则在花园里栽种植物，偶有孩童跑过，竟无人佩戴编号牌或通勤装。他越走越心惊——这个地方，完全不像一个“运行中的国家”。
“你们没有管理系统吗？”他忍不住问鸟。
“有。但不是强制性的系统。”
“不是强制的？那……人们为什么还会遵守呢？”
鸟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轻轻落地，在一块石碑前停下。
那是一块镌刻着“自治信条”的石碑，碑面上写着：
“在躺平帝国，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我们不因勤奋奖励一个人，也不因懒惰惩罚另一个人。只要你不剥夺他人自由，你便拥有你所选择生活方式的全部权利。”
林望舒读了三遍，心中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他想起了那些年为绩效而熬夜、为晋升而相互算计、为保持积分而举报邻居的日子。他曾被灌输的理念是：“自由是有代价的，只有勤奋的人才配拥有。”
而此地竟然主张：“不勤奋也配拥有尊严”。
鸟继续带他前行。穿过一座弯曲的藤桥后，一幢由竹木搭建的开放式建筑映入眼帘，内部有光影变幻的屏幕，墙上挂着各色标志：自由契约、公共预算透明图、社区投票日历……
艾琳娜站在门口，冲他挥手。她穿着简单的亚麻上衣与浅色长裤，发丝在阳光下微微泛金，与此前通讯时那个只有声音的存在判若两人。
“欢迎来到‘稀树草原共识体’。”她笑着说，“这是我们北部接引区的自治单位之一。”
林望舒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这里……到底谁在‘管’这个国家？”
艾琳娜略显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这个问题，你在内卷帝国问，答案是：KPI、算法、权威。但在这里，答案是：没有‘统治’，只有协调。”
她走到一面巨大的墙屏前，点开其中一项。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预算使用情况。”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动态图表，显示不同社区提出的项目提案、投票通过率、支出比例、贡献代币的分配流向。
“我们实行开放式链上预算。每一笔公共资金的用途都要提前公布提案，由各自治体居民链上投票决定。你投出的每一票，都代表着你认可那项支出，或选择替代方案。”
林望舒看着那个复杂的系统，不禁出声道：“你们……不怕民众投错？或情绪化投票？”
艾琳娜认真回答：“我们也曾遇到过问题。但这里没有‘上级纠错系统’——我们用失败换来智慧。人们只有在真正承受自己决定的后果后，才会学会如何理性行使自由。”
这句话击中了林望舒。
在内卷帝国，他从不对“决定”负责，因为他根本无权决定；所有结果都被算法或上司安排，失败时，他只能承受，却永远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更不可能质疑体制本身。
他继续追问：“那你们怎么分配资源？不靠劳动怎么生存？”
艾琳娜一笑：“我们也工作。但我们不以‘输出效率’作为人类价值的衡量标准。”
“你可以选择参与社区共建、技术开发、教育传播、文艺创作……只要你的行为被其他人认可，就会获得‘共享信用’，这是一种由社区评估生成的代币型价值标识。”
“用它可以兑换资源、获得服务，但没有等级、没有配额上限。”
“而如果你什么也不想做，也没关系。国家的基础配给系统会保障你最低生活标准。”
林望舒喃喃道：“所以……这里是可以合法‘躺平’的地方。”
“没错。”艾琳娜微笑，“但你会惊讶地发现，很多人‘躺平’一段时间后，又自愿‘站起来’——他们不是为了积分或排名，而是为了表达，为了意义。”
这句话让林望舒久久无言。
他们在社区中心登记了他的初始信息：“原籍：内卷帝国”，“愿景描述：不因不完美被惩罚”。
“你是第1031位成功渡灰者。”艾琳娜对他说，“我们不会强求你留下，但如果你选择成为‘稀树草原共识体’的一员，从今天起，你就拥有与我们一样的投票权、提案权与生活权。”
林望舒望着登记面板上闪烁的“确认”按钮，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迟疑。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陌生的轻盈感——他过去从未被允许“决定自己是谁”。
他按下确认键，下一刻，一张新身份卡缓缓从机器中弹出，上面印着：
姓名：林望舒｜身份：自由成员｜所属共识体：稀树草原｜状态：有效
阳光从竹帘间洒下，映在那张卡片上，仿佛一个世界的回应。
“欢迎你，林望舒。”艾琳娜说，“欢迎来到一个不需要敬畏权威的国度。”
他缓缓点头，第一次感受到：自由，也许不是逃离什么，而是终于可以对自己说——我愿意。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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