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的梦最近变得诡异。
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衣服，行走在一片没有摄像头、没有打卡机、没有主管怒吼的旷野。他低头看去，双手不再是键盘疲惫敲打出的程序员之手，而是一双可以种树、可以雕刻、可以触摸真实土地的自由之手。
然后，他从梦中惊醒。天还未亮，打卡系统却己推送今日的KPI目标提醒，连同一份来自中控总组的“行为回溯”问询令。
“你的夜间系统登录时间异常，触发了灰网监控。请于上午九点前提交解释报告。”
望着那条冰冷的通知，林望舒有些麻木。他知道自己可能己被系统盯上。他从未真正在公共网络中访问过“躺平帝国”，但十多天前，他确实启动了那条遗留在中控内核深处的“幽影通道”。
那条路径，是他在一次漏洞修复时偶然发现的。一串隐藏在“日志处理模块”后的旧代码，记录着某位早己失踪的前辈工程师留下的非法连接协议。
那一天，他鬼使神差地运行了这段程序，并接通了一个叫“艾琳娜”的声音。
“你来自躺平帝国？”林望舒当时问。
对方沉默片刻，柔声答道：“如果你还不知道自由是什么，那你只能叫我来自梦里。”
他忘不了那声音，像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自那之后，他开始收集碎片信息：躺平帝国的治理模式、链上民主、社区货币、协作信用……他越看越无法置信，那个世界竟没有KPI、没有封闭的生育配额系统、没有强制上链的“思维状态审计”机制。
而此刻，监察组己开始动手了。
林望舒关掉中控终端，取出藏在书柜后的小型模拟器。这是他用回收零件组装的“离网终端”，搭载着被加密的“灰渡程序”——这是艾琳娜发给他的东西，一个据说可以临时绕过内卷帝国主网监管、连接躺平帝国北境接引节点的“合法逃脱口”。
只不过，这个程序目前还无法运行。他缺一段关键的“链式确认码”。
“林望舒。”
他猛然回神，是他母亲的声音。一个面容疲惫、眼神麻木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身穿灰蓝色的公共食堂制服，头发因夜班而油腻地贴在额头上。
“你姐从生育管理所回来了，差点被退回。”
林望舒顿时一惊。生育管理所是帝国控制人口增长与基因合规的核心机构，每个女性若想合法怀孕，需提交雇主推荐信、思想合格报告与经济积分审查。否则，胎儿将被强制“冷却”处理。
“她怎么了？”林望舒急问。
“她的思想稳定指数不达标。”母亲低声道，“有人在她公司举报她常浏览‘非优化作品’，还有……还有不当言论。她差点连工位都保不住。”
林望舒一阵心寒。他知道那是什么——任何不符合主流审美、不利于生产情绪、不足以激励奋斗的文艺内容，都会被划为“非优化”。而举报制度早己渗透生活每个角落，任何一个同事、邻居、甚至家庭成员都可能是潜伏的“信用观察员”。
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离开。
他给艾琳娜发送了信息：“我准备好了。但我还缺那段确认码。”
一分钟后，对方发来一段语音：“确认码需你自己生成。它必须包含你最真实的愿望，否则灰渡程序无法稳定运行。”
“把你希望获得的自由，写下来。”
他点开离网终端，将这段愿望键入：
“我希望，有一个地方，不因为我不奋斗而抛弃我，不因为我不完美而惩罚我，不因为我不顺从而消灭我。”
确认。
终端发出柔和光芒，一道蓝白色的界面缓缓展开，指示着下一次灰渡窗口将于48小时后开启。倒计时开始。
——
两天后，林望舒清晨如常打卡上班。他比以往更加谨慎，每一次数据上传，每一次网络访问都掩饰得无比自然。
但监察系统的升级是无声的。
“你昨晚去哪了？”午休时，一位项目经理突然问他。
“我……我在调试A组的缓存逻辑。”他努力让语气不露破绽。
“我们查看了你的节点日志。”项目经理低头看着平板，“发现你运行了不在权限清单内的自制脚本。”
林望舒顿时警觉。但他知道，任何抵抗都可能加剧怀疑。他点头：“我……我只是用来测试本地缓存效率，没有连到主网。”
项目经理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将平板轻轻合上，语气突然放缓：
“林望舒，你是个聪明人。听我一句，别走错一步路。”
他走后，林望舒坐在工位上，手心己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
当晚11点59分，他关闭所有官方终端，启动离网程序，连接“幽影通道”。屏幕上浮现出一个界面：“灰渡中继通道——准备就绪”。
3，2，1。
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艾琳娜。
“欢迎你，林望舒。不要害怕，那不是穿越，是归来。”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被拉入一片无声的虚空。
下一刻，他的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大地上。
天空蔚蓝，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森林与风力发电塔。空气中带着青草和海的气息。
前方，一个人走来，是艾琳娜。
“这里是躺平帝国北境接引区。”她微笑着说，“欢迎来到你的另一个可能。”
林望舒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
但他知道，世界己经彻底改变了。
——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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