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堂的门面看上去比百草轩气派得多。
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两旁立着两尊石雕药葫芦，连门槛都比别家高出三分。
施微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入时，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商业微笑。
"这位客官，需要些什么？"一个年轻伙计迎上来，眼睛却不住地往她身后两个随从提的礼盒上瞟。
施微拱手作揖："烦请通传李掌柜，百草轩方文特来拜访。"
“哦哦，您稍微一等”伙计脸色一变，匆匆跑向后堂。
施微也不急，自顾自地在大堂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
带来的几个侍卫就站在身后，给施微面前腾出来一大片空余。
大堂里抓药的客人不少，几个伙计来回穿梭。渐渐地，施微注意到有伙计开始在她附近"忙碌"起来，声音刻意提高。
“听说百草轩的东家才二十出头？”
“可不是，年纪轻轻就接手这么大买卖，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我听说啊，前任东家死得蹊跷...”
“嘘，小点声...”
“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了？听人说百草轩的那个长得挺俊俏的，谁知道他和老东家什么关系啊…”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向施微。她面上不显，手中的折扇却越摇越慢。
这些闲言碎语，分明是有人授意！
半个时辰过去，李掌柜仍不见踪影。一个胖乎乎的伙计甚至"不小心"将药渣泼在她脚边，溅了几滴在雪白的袍角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伙计假意道歉，眼中却满是讥讽，"方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小人计较吧？"
施微缓缓合上折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原来永春堂的药渣都是随意泼在店铺内啊。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
说完，她抬手招呼身后的侍卫，“把药渣塞他嘴里。”
侍卫反手控制住伙计，另一个侍卫将地上的药渣强硬塞进他嘴里。男人的反抗让药渣里没放干净的褐色药水顺着下巴流下。施微有些厌恶的捂住嘴，原本就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烦躁的心情，此刻到达顶峰。
她动作粗暴的隔着手帕捏起伙计的下巴，"回去告诉你家掌柜，我方文要见的人，就没有见不到的。"
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后退两步。施微脸上满是不耐的示意侍卫松开人。伙计一溜烟的跑回了后堂。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他身着深蓝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哟，这就是百草轩的东家啊？"男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施微，"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不知您是？”施微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男人冒犯的语气而生气。
“我是李府的管家，我们老爷身体不适，就有我来代劳。”
施微强忍不适，示意随从将礼盒呈上："听闻李掌柜近日身体抱恙，特地带了些上好的野山参和灵芝，聊表心意。"
礼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株品相极佳的六品叶老山参，旁边是两朵碗口大的紫灵芝。这等成色的药材，在京城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却故作矜持："方公子客气了。不过永春堂什么好药没有？您这礼，我就暂且替我家老爷收下了。"
施微十分烦躁的抹了一把脸，手臂撑在扶手上，闭着眼听管家盛气凌人的发言。
“把他打一顿。”施微有气无力的挥手。
收到命令的几人立马围了上去，刚才还不把人放在管家此刻被几个侍卫围起来暴揍很快就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度。
“方老板，方老板，别打了。”管家求饶声连连响起。
“把李掌柜喊出来。”
“诶，好好，我立马就去。”管家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灰尘，像丧家犬一样离开，哪里还有刚才的姿态。
李掌柜五十出头，一身褐色绸衫，看起来就像是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他远远站着，丝毫没有迎客的意思。"方公子在我这永春堂暴打我李府的人可就不太厚道了。"
"李掌柜说笑了。"施微笑容不变，“您这管家嚣张跋扈，想来是，李掌柜对下人过于温和才导致下人阳奉阴违，今日他也只冒犯了我，我这人一向不拘小节，就不和他计较。万一来日他顶撞了贵人，这不就败坏李掌柜的名声了。”
“哈哈，这种事就不必方公子操劳了。不知道你来是想…”
施微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前日官府搜查一事，想必是个误会。晚辈想着，同行之间还是以和为...”
"误会？"李茂才突然提高嗓门，"方公子私贩禁药，人赃并获了吗？"
堂内几个抓药的客人闻言，纷纷侧目。施微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仍带着笑："王捕头己经查明，是有人恶意诬告。"
"是吗？"李茂才捋着胡须，"那方公子该去找诬告之人，来我永春堂作甚？"
死老头，装什么糊涂！
施微装作无奈的深吸一口气："明人不说暗话。李掌柜若对百草轩有意见，大可当面提出来。何必..."
"方公子这话我可听不懂。"李茂才打断她，转身对伙计们大声道，"你们听懂了吗？"
几个伙计配合地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凑过来："掌柜的，这位就是百草轩的方公子啊？听说年纪轻轻就接手了百草轩，谁知道是怎么来的..."
"就是！"另一个帮腔，"我听说啊，老东家死得蹊跷，连独生子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施微眸中寒光一闪。百草轩老东家确实死得蹊跷——这一世她提前救下了老东家，对方感恩才将百草轩托付给她。这些肮脏谣言从何而起？
"李掌柜，"她声音冷了下来，"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为本。散布谣言这种下作手段，未免有失身份。"
"谣言？"李茂才装傻，"什么谣言？伙计们不过是闲聊罢了。方公子若问心无愧，何必对号入座？"
他说着，故意将施微带来的礼盒推到一旁："再说了，谁知道这些药材是真是假？万一是拿萝卜须冒充人参..."
堂内爆发出一阵哄笑。施微站在原地，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李掌柜，"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方某诚心拜访，您就是这样待客的？"
"客？"李茂才冷笑，"一个黑市药贩子，也配称'客'？方文，别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能在京城立足。这药材行当的水，深着呢！"
施微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李茂才莫名脊背发凉。
"对，这药材行当的水是深。李掌柜教训的是。"她轻轻合上礼盒，"方某受教了。告辞。"
转身离开永春堂时，施微听到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毛都没长齐就想跟我斗..."
"听说他男女通吃，靠卖屁股..."
"百草轩迟早是咱们掌柜的..."
烈日当头，施微站在永春堂门前的街道上，眯眼看了看天色。正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正是办事的好时候。
"公子..."随从小心翼翼地问，"回百草轩吗？"
施微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街道，落在对面巷口的一个小院前——那里有个妇人正领着个五六岁的男童出门，身后跟着个奶娘。男童穿着锦绣小袄，胸前挂着金锁。
"听说李掌柜对他的幼子甚是疼爱。"施微轻声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妨就请李小公子去咱们百草轩做做客吧。"
随从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属下明白。"
施微径首回到百草轩。刚进后院，掌柜就匆匆迎上："东家，卫大人不见了！"
"什么？"施微心头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就您出门后不久。他说要出去透透气，结果一去不回..."掌柜急得首搓手。
施微握紧拳头，这人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跑了！！
钱都没付呢！什么人啊这是
"东家！"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门口...门口..."
施微大步走向前厅，只见两个随从抱着个哭闹不止的男孩站在那里，正是李小宝。孩子脸上还沾着糖渍，显然是被人硬从街上带走的。
"奶娘呢？"
"打晕了扔在巷子里。"随从低声道，"没人看见。"
施微点点头，俯身看向男孩："确定没带错吧？"
“没有，确定是李家小公子。”
男孩抽噎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别怕。"施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带你来是想请你爹做客。等他来了，你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她示意掌柜取来蜜饯和玩具，又命人准备了一间干净的厢房安置孩子。又派了青柳前去照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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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李茂才刚踏进门槛就听到院中一片哭嚎声。
“怎么这都是？一个个的这么慌张干什么？”
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哭着扑进李茂才的怀里。“老爷，小宝…小宝不见了！”
“什么！！”李茂才几乎目眦欲裂，“到底是怎么个事？你仔细说来。”
“未时的时候奶娘抱着小宝出府去玩，谁知道这一去就没回来，奶娘还是被人在小巷子里发现的……”
……
“老爷，报官吧。小宝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姨娘在旁边哭的肝胆欲裂，仿佛下一秒就会哭晕过去。
“不行！不能报官。”李茂才推开姨娘，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
“我想想，我想想…”
原本大脑昏昏沉沉的李茂才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方文。
想来想去，自己最近也就和他接触了。
百草轩。
“麻烦通报一下，永春堂李掌柜要见你们东家。”李茂才带着几个家丁在百草轩大厅里焦急的坐着。
掌柜显然早就知道了今日之事冷笑道：“呦，李掌柜怎么还来我们百草轩求见我们东家了？莫不是也想被人泼一身药渣？”
约莫着晾着李茂才有了一个时辰，施微才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走向前厅。
"李掌柜这是做什么？"施微摇着折扇，"带这么多人，是要砸了我百草轩？"
"少装蒜！"李茂才目眦欲裂，"把我儿子交出来！"
"李小公子？"施微故作惊讶，"他不是在永春堂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你！"李茂才冲上前，却被百草轩的伙计拦住，"方文！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让你死无全尸！"
施微笑容渐冷："李掌柜，说话要讲证据。您儿子丢了，该去报官才是，来我百草轩闹什么？莫非..."她眯起眼睛，"是做贼心虚？"
李茂才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干什么李掌柜心里清楚。很简单。"施微脸上依旧是一副浅浅的笑，静静的看着男人情绪逐渐崩溃。
她凑近李茂才，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听说，令郎现在的年纪可是在黑市能值个好价钱。"
李茂才瞳孔一缩：“你！”
“李掌柜要是执意决定和我们百草轩死磕到底的话…”施微冷笑，"那李掌柜请回吧。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接令郎。"
她转身欲走，李茂才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方公子！方爷爷！小宝才五岁，我错了，我不该得得罪你！你有什么冲我来，放过孩子吧！"
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男人，此刻涕泪横流。施微一脸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
"李掌柜，我是个生意人。"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讲究个礼尚往来。您送我一场官司，我回您一份大礼，公平合理。"
李茂才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是...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就是听我表妹夫说您年纪小，恐吓一下就能把店铺弄到手了。我真的错了。"
“你表妹夫是…”
“是周太医。方公子，我都说了，求您放过小宝吧！"李茂才又继续保证道"我保证永春堂再也不找百草轩麻烦！小宝是我老来得子，我们李家就这一个儿子。我知道是我先对不住您的，我今日不该这般侮辱您。"
“啧，可是您都报官了。那官员可是来我们百草轩搜查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施微心不在焉的将折扇打开又合上，懒散的等着李茂才回答。
“您尽管吩咐，只要是我做的到的。”
施微沉思片刻，突然展颜一笑："这是什么话，李掌柜快请起。我们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怎么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她亲自扶起李茂才，"令郎好端端的在后院吃糖呢，我不过是请他来玩玩。"
她示意随从把孩子带出来。李小宝一见父亲，立刻扑过去嚎啕大哭。李茂才紧紧抱着儿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掌柜，今日之事..."施微意味深长地道。
"我什么都没记住！"李茂才急忙道，"小宝是...是自己走丢的，多亏方公子找到！"
"很好。"施微微笑，"那收购的事..."
"作废！全都作废！"李茂才连连摆手，"我这就去衙门撤诉！"
送走千恩万谢的李茂才父子，精瘦掌柜忧心忡忡地凑过来："东家，这下永春堂恐怕会报复咱们啊..."
"那就报复呗，"施微不以为意，"与其等他暗中使绊子，不如主动出击。"她转向掌柜，"去查查周白术最近的动向，特别是他与沈，赵两府的往来。"
掌柜领命而去。施微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渐暗的天色。
百草轩似乎被人特意针对了。
就在她沉思之时，一只灰色的信鸽飞进了院子。
施微解开信鸽腿上的密信，展开发现竟然是哥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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