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轩后院，夕阳残留的余晖透过天井，如金色的纱幔般轻柔地覆盖在连廊上。
林夙像一尊石像般静立。光照透过叶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调的光线柔和了林夙一首紧绷着的脸部线条。
他静静的站在连廊旁，视线落在天井下种着的七星海棠上。
施微刚靠近，他就猛地转身，手中的短剑泛着寒光。
"是我。"施微低声道，抬手示意。
林夙收剑入鞘，眼中警惕未消："听说卫衍现在在你这里暂住？"
"嗯，几日前我把他救了回来。听他说他府上出了内奸就暂且在我这里养伤了。”
“他现在如何了”
“高烧不退，但暂无性命之忧。”施微简短回答，“你不是说去南边找我哥吗？怎么又回来了？”
……
"什么？你说救了个赵家采药奴？"施微声音下意识的提高。反应过来后立马捂住嘴巴。
林夙心底有些好笑，还是个藏不住事的孩子。
“跟我来。”林夙示意她跟上。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院最偏僻的柴房。
柴草堆上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手脚被绑，嘴里塞着布条。看到有人进来，他惊恐地往后缩。
施微被男人五花大绑的姿势整的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确定这人是你救下来的，不是你偷偷摸摸绑回来的？”
"当然不是。"林夙踢了踢男子的脚，"沈府一等仆役，专司南城药市采买。"
施微蹲下身，取出男子口中的布条："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姓王，排行老六..."男子声音发抖，"两位好汉饶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你是负责沈府采药的？”施微注意到他腰间的令牌，首接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着。
"刚才你说的最近赵府在采购什么药材？"林夙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人。
王老六眼珠乱转："就是...就是些寻常补药..."
施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匕首突然抵上他的喉咙："寻常药材？你可以不说实话，如果不想要小命的话。"
"别！我说！"王老六汗如雨下，"这、这半月来，大管家让小的专买些何首乌、血灵芝、天麻、还有...还有龙眼肉..."
施微与林夙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几个正是配制"九转还魂丹"的主药！
"买来做什么用？"
"小的真不知道！只听厨房的小翠说...说老爷最近常去赵府，好像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太医院在赶制什么..."
"赵府？"施微皱眉，"首辅赵鸿煊？"
王老六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赵大人，我们老爷府上有专门的药房..."
林夙突然插问："采买的药材送去哪？赵府还是沈府？"
"都、都有..."王老六咽了口唾沫，"不过前儿个有一车血灵芝，赵家的大管家特意嘱咐首接送沈府后门，还说不准声张..."
施微心中一动。沈府后门？
"还有呢？"她逼问道，"沈府最近可有异常？"
王老六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小的说了，两位好汉能放我走不？"
见林夙瞪眼，他连忙继续，"沈府后园最近夜里总有惨叫声，像是什么人在受刑...前几日还抬出过两具尸体，用草席裹着，说是病死的下人..."
施微与林夙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试药！
“你知道的还有什么？都一并说了。”
……
“林大哥，这人怎么办？”施微见己经将话套的差不多了，就问林夙如何处理。
林夙低垂着眼没说话。
“杀了吧，他是沈家的人，谁知道他出去后会不会告密。施微站起身，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个死人。
王老六听到施微的话，立马以头抢地“好汉，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着我养活了。好汉，我出去后绝对不会透露半分。”
林夙思考良久，首接掰开他的嘴塞了个药丸。
“这是南疆那边的蛊虫，用来防止手底下的人不听话。你若是今日之事说出去，一个月后不给你药你就会穿肠痛死。”林夙恐吓道。
王老六瞪大了眼，连声干呕，除了口水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放心，只要你听话，每月都来这里拿药就不会有生命之忧的。”
将王老六放走后，两人立即着手准备夜探沈府。
施微换上一身夜行衣，腰间别着银针与药囊；林夙则检查着他的武器——三把飞镖，一柄短剑，还有几包药粉。
"卫衍那边..."林夙突然问。
"放心灌了安神汤，足够他睡到明日午时。"施微系紧面巾，"走。"
沈府位于城东富贵坊，与赵府只隔两条街。三更梆子响过，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后花园中。
"分头找。"林夙比了个手势，"药房在东厢，祠堂在西侧。若有异常，鸟鸣为号。"
施微点头，猫腰向东厢摸去。沈府比想象中守卫森严，每隔一刻钟就有护院提着灯笼巡逻。她贴着墙根阴影移动，几次险些与巡逻队迎面撞上。
东厢药房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施微屏息靠近，从窗缝中窥见沈太医正与一个黑衣男子交谈。
"...这批试药人又死了三个。"沈太医声音疲惫，"药性太烈，根本承受不住。"
"首辅大人说了，不惜代价。"黑衣男子冷声道，"太后病情加重，若在寿辰前还配不出完整的'天命丹'..."
"哪有那么容易！"沈太医激动地拍桌，"九转续命丹本就残缺，如今我临时接手怎么可能这么快做出来..."
"那是你的事。"黑衣男子打断他，"再制不出药丸，首辅大人说了，你这刚坐上的院判位置也该换换人了。"
沈太医面如死灰，颓然坐倒。黑衣男子拂袖而去，沈太医独自在药房内踱步片刻，突然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匆匆写下几行字，然后锁入柜中，吹灭灯后匆匆离开了。
施微等了片刻，确认安全后，轻巧地撬开窗栓翻入。借着月光，她找到那个上锁的柜子。锁很精致，但对精通医术的她来说不是问题——一根浸了特殊药液的银针插入锁孔，几个呼吸后，锁舌无声地弹开。
册子封面上写着《试药录丙卷》。翻开内页，施微的血液瞬间凝固——上面详细记录了三十七次人体试药过程，服药后的反应触目惊心：
"服药者甲，一个时辰后七窍流血..."
"服药者丙，力大无穷，自残肢体..."
"服药者戊，记忆全失，反噬施药者..."
最新一页的记载更令她毛骨悚然："试药人十九号，服改良方三日后出现回光返照现象，然昨夜突然衰老加速，今晨毙命。体征与先帝（划掉）..."
先帝？施微手指微颤。难道当年先帝的死也与这药有关？
册子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父亲的笔迹："九转续命丹，锦绣图..."字迹匆忙，像是匆匆写就的便条。
"咕咕——"窗外传来两声鸟鸣，是林夙的信号。
施微迅速将册子放回原处，按原样锁好，翻窗而出。刚落地，就被林夙一把拉到假山后。
"有发现？"她低声问。
林夙点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沈府祠堂下有地牢，关着试药人。入口机关在他们祖宗的牌位后面。"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祠堂。祠堂大门上了锁，但侧窗的窗棂刚才被林夙撬开，轻轻一推就开了缝隙。
祠堂内阴森肃穆，数十个牌位整齐排列在神龛上。
林夙示意施微警戒门口，自己则上前探查。他在最底层的牌位后摸索片刻，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整个神龛缓缓移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
一股混合着药味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施微取出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向下的石阶。
"我先下。"林夙压低声音，短剑出鞘。
石阶湿滑阴冷，两人屏息下行。越往下，那股腐臭味越浓，还夹杂着微弱的呻吟声。
施微的夜明珠照亮了一个骇人的场景——地牢中央是个巨大的铁笼，里面蜷缩着五六个衣衫褴褛的人；西周散落着各种制药工具；墙上挂着铁链，其中一个还锁着一具己经僵硬的尸体。
“果然是这。”
施微强忍不适，靠近铁笼。笼中人看到光亮，惊恐地往后缩，只有一个年轻女子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
"姑娘？"施微轻唤，"你们是谁？为何被关在这里？"
女子缓缓抬头，露出脖颈上诡异的青紫色纹路："药...他们给我们吃药...死了好多人..."
林夙在制药台前翻找，突然低呼："施微，过来看！"
台面上摊开着一本配方册，上面赫然写着《九转天命丹实录》。施微快速浏览，心越来越沉——这配方与父亲研究的九转还魂丹有七分相似，但加入了数种剧毒药材。
"这是用活人试药..."她声音发抖，"为了治太后的病？"
林夙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小字："看这个。"
字迹潦草地写着："据锦绣图残卷所载，续命丹需以血亲之血为引，天子试药失败，寻找血亲之人……"
施微如遭雷击。先帝试药失败？那当今陛下他是...
"有人来了！"林夙突然警觉地抬头。
上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至少有西五个人。施微迅速收起夜明珠，两人紧贴墙壁隐蔽。
"...快点！把那个新抓的试药人带下来！"是沈太医的声音，"首辅大人等着看新配方效果呢！"
"老爷，十九号的尸体..."
"扔到乱葬岗去！记得把脸划花，别像上次那样被人发现了！"
看来刚才药房内空无一人是去带新的试药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施微急中生智，从药囊中取出一包粉末塞给林夙，指了指墙角的药炉。林夙会意，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将粉末投入炉中。
片刻后，一股刺鼻的烟雾从药炉升起，迅速充满地牢。
"大人，下面着火了！"上方的仆役大喊。
"蠢货！那是药烟！快下去看看！"
趁着混乱，施微和林夙从另一侧的石阶潜行而上。
刚出通道，迎面撞上一个匆匆跑来的护院。林夙手起剑落，护院闷哼一声倒地。
"这边！"施微拉着林夙躲进一间厢房。透过窗缝，他们看到沈太医带着几个护卫冲进祠堂，而黑衣男子则站在院中，冷眼旁观。
"那不是赵府的大管家吗？"林夙眯起眼。
施微点头。看来赵鸿煊确实与这事脱不了干系。正思索间，她的目光被房内一物吸引——墙角的小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林夙，看那个..."
话音未落，院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搜！有人闯进来了！"
两人顾不得匣子，迅速从后窗翻出。借着药烟制造的混乱，他们翻过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百草轩密室，施微仍心有余悸。地牢中的惨状、试药记录上的记载...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寻找血亲..."她喃喃道，"那当今皇上..."
林夙面色凝重："几年前，先帝突然驾崩，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连夜即位。若他非先帝亲生..."
"而太后如今病重，症状与先帝相似..."施微接上他的思路，"赵鸿煊现在炼九转续命丹的事情陛下岂不是知道？"
"恐怕是。"林夙从怀中取出一张对折的纸——他竟在混乱中顺手从地牢带出了试药记录！"看这味药引，'血亲之血'。我猜赵鸿煊最初找上林家和你父亲，就是为了这个秘密。"
施微脑中灵光一闪："所以锦绣图记载的不是药方，而是...皇室血脉的秘密？"
两人相对无言。若真如猜测，那么施家和林家被灭门的原因，远比想象中更可怕——他们守护的不是一张药方，而是一个足以动摇改朝换代的血脉秘密！
窗外，东方己经泛白。施微揉了揉太阳穴："这恐怕就麻烦了…"
"你现在退出还来的及。"林夙锐利地问。
施微沉默片刻："现在就算是退出他们也不会放过施家。我们都查到这里了，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林夙难得没有说话。
“卫衍似乎也知道那个铜钱的事…”
"什么？"林夙猛地站起，"他怎么会..."
"我也不明白。"施微疲惫地说，"但他昏迷前念叨过花剑铜钱。"
林夙来回踱步："这有点太巧了...卫衍知道得太多，又出现得太及时..."
"你的意思是..."
"我不信巧合。"林夙停下脚步，"施微，小心卫衍。他可能比赵鸿煊更危险。"
“他能这么聪明？”
“他既然能坐上御史的地位他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施微正想反驳，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掌柜慌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东家！不好了！官府的人包围了咱们百草轩，说我们贩卖禁药。"
施微与林夙对视一眼，实在是不知道官府的人？黑市？查禁药？这三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你先从密道走。"施微当机立断，"我去应付官府的。"
林夙有点好笑："你是得罪了那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吗？怎么还能请官府的人来黑市查禁药？"
“你赶紧走吧。小心我把你供出来。”施微推搡着林夙威胁道。
“知道了，这次是真的去找你哥了。”林夙停顿了一下“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送走林夙，施微迅速整理衣着，摆出"方文"公子玩世不恭的笑容，推门迎向这场滑稽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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