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霜的剑尖挑起晨雾，青锋在霞光中折射出七彩虹芒。她足尖轻点礁石，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一枚冰玉令牌——那是蓬莱岛主昨夜授予的"镇海令"，刻着"沧澜"二字。
"清霜你的剑法，倒比三日前更凌厉了。"燕临抱剑倚在珊瑚树上，目光追着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自登岛起，他便发现这苏清霜身上多了几分缥缈仙气，发间甚至凝着几颗不化的露珠。
苏清霜收剑回眸，海风卷起她束发的鲛绡："燕将军若有闲心观剑，不如去帮小碗采药。"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燕临想起几月前那个雨夜。当时众人在王府中，苏清霜还攥着他的衣襟质问自己是否记得："待天下太平，便与我仗剑江湖..."
可后来呢？
燕临指尖微不可察地着剑柄缠着的鲛绡带——那是从苏清霜剑穗上无意扯下的，此刻己被海风浸得绵软。"仗剑江湖"西个字随着翻涌的浪声在喉间滚过，他望着雾霭中若隐若现的药圃，喉结动了动。
"清霜。"他忽然开口，声音裹着晨雾的湿气，"你腰间令牌可还烫手？"手指虚虚划过珊瑚枝桠，惊起草丛里避寒的蓝尾雀。
苏清霜的剑尖在礁石上擦出火星，惊飞栖息的海鸥，剑锋割裂晨雾的刹那，寒气凝成冰晶簌簌落在燕临肩头："燕将军若是怕冷，可躲回蓬莱城吃茶。"话语凝成霜色，惊得他手中鲛绡跌落海中。
她发间的露珠终于坠落。一颗晶莹砸在燕临手背，竟比海中冰魄更寒。"三日前试炼镇海令时，岛主说这冰玉需心如止水方能驾驭。"她忽然逼近半步，鲛绡裙裾扫过他胸甲，"燕临，当年你对我说'待天下太平'时的眼神，可比这冰玉令冰得灼人。"
燕临僵在珊瑚树下，咸涩海风掠过他，吹的衣袂飞扬。
蓬莱的月光是活的。
墨尘浸在池中，长发散开，浮在水面如墨色流云。他闭着眼，眉间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线，似在忍耐什么。
银辉如鱼群游过周身，啃噬冰纹下的寒毒。每咬一口，就有一缕黑气从他七窍溢出，池水却愈发清澈——原来蓬莱的月光专食世间阴秽。
"疼不疼呀。"林小婉蹲在池边捣药，把仙芝汁液滴入水中。
墨尘闭目不语，她忽然伸手，指尖撩起一捧水，洒在他锁骨上
水珠顺着他胸膛滑落，没入池中。墨尘眼睫颤了颤，水汽沾湿他长睫，像泪。
林小婉不依不饶，又捡了根细长的药草，轻轻戳了戳他心口那道淡去的疤："有没有感觉呀？"
墨尘终于睁眼，漆黑的眸子映着月色，却没有聚焦："……小碗？"
林小婉眨了眨眼，双手缚上他的眼睛。
墨尘耳尖倏地红了，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腕："别这样！"
林小婉却顺势往前一倾，几乎贴上他的脸，笑吟吟道："怎么样？"
她的呼吸拂过他鼻尖，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甜味——像是刚偷吃了糖。墨尘喉结微动，猛地松开她，别过脸去："我闻到了"
林小婉哈哈大笑，故意又撩了一把水泼他："墨哥哥，你害羞什么？"
月光下，水珠从他下颌滴落，滑过喉结，没入水中。
墨尘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
蓬莱的清晨总是浸在雾里。
墨尘被引至一座竹亭，亭中无桌无椅，唯有一张七弦古琴横陈于青玉台上。琴身漆黑如夜，弦丝却莹白似雪，在晨光中泛着冷冷寒光。
院主盘坐琴前，白发垂地，指尖虚按琴弦，却不曾拨动。
"此琴名‘无尘’。"院主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弦以鲛人泪凝丝，木以雷击千年桐，音起时，可续断脉，可愈碎心。不过琴音入髓，痛如刮骨。"
第一声弦响时，墨尘浑身一震。
那音不似凡间乐，倒像一柄薄刃顺着脊骨剖下，将他经脉寸寸挑开。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指节深深扣入青石缝隙，骨节泛白。
林小婉原本蹲在亭外逗仙鹤，闻声猛地抬头，捏紧了手中松子糖。
"墨尘！"她起身欲冲进去，却被蓬莱弟子拦住。
"琴音疗伤，外人不得干扰。"
她咬唇，看着墨尘脊背绷紧，冷汗浸透黑袍，在晨光中蒸腾出淡淡白雾。
琴音渐急，如骤雨倾盆。
墨尘眼前浮现无数破碎画面——
皇宫里的大火，师父临终前攥着他衣襟的手，玄冥教地牢里嘶哑的惨叫……
最后定格在一双含笑的眼。
"墨尘，吃糖吗？"
林小婉的声音突兀地闯入，带着她惯有的狡黠。
他猛然睁眼，琴音却在此刻骤然一转，化作《松风引》。
琴音过处，冰纹寸寸龟裂。
"铮——！"
第七弦毫无征兆地崩断。
院主指尖一顿，蹙眉看向墨尘心口："你这里……"
墨尘低头，见一缕金芒自心脉渗出，缠绕在断弦之上。
"……我身中龙血蛊。"他低声道，嗓音沙哑。
亭外，林小婉踮着脚张望："怎么了？弦怎么断了？"
院主忽而大笑："好一个‘龙血蛊’！"
他拂袖起身，将断弦抛给墨尘："这弦你留着吧。"
离亭时，林小婉凑上来扒他衣领："我看看好了没？"
墨尘一把按住她手腕："我好了，"他说着握着林小婉的手往自己唇部送。
这些日子，全靠着这双手的指引，才没有在全是黑暗的世界死去。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林小婉心头一颤，却抽手从袖中摸出颗新糖，"喏，奖励你的。"
糖纸金灿灿的，映着他怔愣的脸，随即，浮现一抹宠溺的微笑。
远处，无尘琴的余音散入云海，惊起一群白鹤。
书院的茶炉是半片青玉凿成的，形如残月。
院主从袖中取出三枚茶叶——说是茶叶，却薄如蝉翼，在晨光下泛着琉璃色的光晕，叶脉里似有星河流转。
"此茶无名。"他指尖轻拂炉火，焰色由红转青，"饮者见真心。"
林小婉蹲在炉边，鼻尖沾了灰："闻着像松针混了雪……咦？怎么又变成桂花香了？"
院主笑而不语，
茶汤入盏，竟分出七色。
"赤者见执念，青者忘前尘，紫者……"院主话音未落，厉无咎己抢过紫盏仰头灌下，喉结滚动三下，突然僵住——
"阿姐？"他对着虚空伸手，指尖穿过晨雾，"你怎会……"
慕容嫣的银鞭卷走他手中杯："蠢货！那是幻象！"
她自己饮的却是赤盏，刚沾唇就呛出泪："怎么是…母亲熏衣的香……"
苏清霜捧起青盏，茶面映出祖父年轻时的眉目。她闭眼一饮而尽，再睁眼时，眸中沧澜己平。
燕临的茶汤无端沸腾，他犹豫着看苏清霜："若喝了忘掉……"
"谁要你记着！"她夺过他的茶泼向云海，却见水珠凝成燕临平日偷望她时，悄悄画的那些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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