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尉揽着顾远舟的肩，正站在墙垛上往北望。
“顾兄，是不是觉得我们手段残忍？
你看那贼人吃了盐，填饱了肚子能有好？只会觊觎我土壤肥沃，抢夺地盘。我看你们那榷场也不靠谱，若是叫贼人知道了咱们的好，还能消停？我不看好，顾兄你身手不凡，怎么样，留下来与我做个副手吧？”
“高校尉，你说笑了，这是朝廷的意思，”顾远舟微微欠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高校尉搭在他肩上的手。
神色间带着几分恭敬却又疏离的客气 。
“朝廷既推行榷场之策，必然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虽说那贼人或许有狼子野心，但榷场的开设并非只是简单的贸易往来，若是换得大批良马，与我方也是有利之举。”
高校尉听闻，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重重地哼了一声。
“有利？顾兄莫不是太过天真。那贼人向来狡诈，岂会乖乖送良马来？
我驻守在此十余载，所见不过只有凶狠和贪婪。我看不过是朝廷一厢情愿罢了。依我之见，唯有厉兵秣马，将他们彻底赶出边境，方为上策。”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望向北方。
顾远舟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遥望东方。
“朝臣文官，武将难有一席之地。非经战事，不能明也。”
顾远舟的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无奈。
他曾经不也兴致勃勃来到此地，为朝廷欲建立榷场而在此地逗留？
在皇城之中的人哪里看得边疆的艰辛与危机？
哪见过浴血奋战将士？
又何曾听闻过半夜的击鼓之声？
“哼，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竟想用几匹绸缎、几担茶叶就安抚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贼人，简首荒谬至极！”
高校尉有些激愤，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
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几跳，“哼！这些文官，只知道舞文弄墨，知道个球知道！”
顾远舟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高校尉，切莫冲动。
朝堂之上的决策你我无缘置喙，但我们身为武将，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唯有冷静行事，方能寻得转机。
虽说榷场之事，有诸多隐患，但也并非毫无益处。林将军贵为当朝名将，定能料事如神。定会借此机会，暗中操练兵马，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加强边境防御。何愁贼人不灭？”
对于这一点，高校尉倒是毫不怀疑。
只是见顾远舟这样的高才，谈吐不凡，气度卓然，虽然衣裳不若周指挥使那般华贵，但掩周身的清隽之气，却不能为国尽忠上战场，整日老妈子似的护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深觉可惜。
二人说了一阵话，一时间，高校尉望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与欣赏，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重归于好。
当高校尉将自己与顾远舟的这番话传到林将军耳中，他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漫天沙粒，摇了摇头。
“天生良将之才。可惜了他顾家早就该换了门庭，放下的兵刃如何拾起？”
而此时的顾远舟正在与一群军中好手互相切磋做角力之斗。
周指挥使也在一旁观战加油欢呼。
一阵风吹来，又卷起一层沙土。
“呸，这黄沙，什么时候能到头……”
新一年的植树造林的政令还未传到这卫所中来，风声不绝，黄沙不止。
而他们自冬至日出发，己经西月余，好在归期在即……
“嫂子！”
“诗雨妹妹来了！”
沈知意朝门外看去，只有顾诗雨和她的丫鬟，并无顾诗瑶，颇感意外。
“姐姐，姐姐她下学要看账本的，今日我便自己斗胆来了。”顾诗雨轻咬下唇，显得有几分羞怯。
“无妨的，快进来吧，外头风大。”
春红赶紧掩上门。
炕房内，茶香袅袅，又燃着淡雅的清香，仿佛己经有了早春的意味。
春红沏好茶便拉着顾诗瑶的丫鬟一同去了后院说话晒太阳。
沈知意看着顾诗雨手上又恢复了女工，不由得摇摇头。
顾诗雨低头捏了捏手中的绣了一半的荷包，声音轻柔如蚊：“嫂子，我……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知意看出了她的局促，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无妨，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拘束，我定是知无不言。”
顾诗雨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犹豫和不安，终于鼓起勇气道：
“嫂子，姐姐是顾氏女，我也是顾氏女，为何就因为出身不同，她能看账本，而我只能做针线？我问姨娘，姨娘只说姐姐是嫡女，让我不要心生嫉妒，友爱姐妹，说我气量狭小，可……”
说到此处，语气中似是有愤愤不平之意。
沈知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轻轻拍了拍顾诗雨的手背，温声道：
“诗雨妹妹，我很高兴你能向我问出这样的问题。你也说了出身不同，这不是你决定的，但是你能决定你将来要做怎样的人，做怎样的事，对吗？”
“别人且不论，但是你的兄长，科考虽然失利，但是他仍然投军报国，不失其志。看账本也吧，刺绣也罢，都是学本领，许是你还未到看账本的年纪呢？你若是将心思放在姐妹争斗上，岂不浪费了大好时光？”
顾诗雨微微颔首，却又很快黯淡下来。
“可是……母亲规矩森严常说，女子应以贞静为美，不可逾矩。”
“那又何妨，虽然我们都被困于闺阁之中，但是我愿你有走出闺阁的勇气，若是有国公夫人的才学，便济世利民，若无，也能自洽圆融，看书习字，自得其乐。
你是个有志向的，若是心中怨气多了，反而蒙蔽了双眼，便看不到她人的优点。如此可是君子所为？”
沈知意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润了润了嗓子。
便拿给她一本书：“我近来喜欢看着山川地理志，还有游记杂记，那三山五岳，还有大夏以外的土地，若是有机会我都想去畅游一番。妹妹若是有什么志向，也可试着从书中寻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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