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瑶是被指尖的凉意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身旁的位置，却只触到一片潮湿的床单。睁开眼时，满室幽蓝——马尔代夫的水上别墅在设计时特意采用了玻璃地板，此刻月光透过海面折射上来，在房间里投下不断晃动的波纹，像一场无声的海啸。
"陈默？"
没有回应。只有浴室方向传来断续的水声，夹杂着某种压抑的、动物般的喘息。
蒋梦瑶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窜上脊背。推开浴室门的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陈默蜷缩在淋浴间的角落，浑身湿透。昂贵的真丝睡衣黏在他绷紧的背肌上，左手死死攥着那支从不离身的黑色钢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右手握拳抵在嘴边，牙齿深深陷进指关节的皮肉里，一缕暗红的血丝顺着腕骨滑落，被不断流淌的冷水冲淡，在瓷砖上蜿蜒成粉色的溪流。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
瞳孔扩散到几乎吞噬了全部的虹膜，黑得像是没有星光的夜空。当蒋梦瑶的影子落在他的视野里时，那双眼睛条件反射地收缩了一下，却没有浮现出任何认知的光彩。
"第七次了。"陈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裹着粗粝的砂石，"从下飞机开始。"
蒋梦瑶跪下来握住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温度低得吓人。她这才注意到淋浴间挂着的贝壳风铃少了一截——金色的编织绳被生生扯断，几缕纤维还缠在陈默的指甲缝里，随着他无意识的颤抖微微晃动。
"拿铁..."她突然轻声说，把陈默的手掌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记得上个月吗？它把你那条款式最老的领带叼走，埋在了阳台的茉莉花盆里。"
陈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远处传来夜航游艇的汽笛声，他的肩膀立刻绷紧成防御姿态，钢笔尖端在瓷砖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不是炮击。"蒋梦瑶迅速用身体挡住窗户，手指插入他潮湿的发间，"是游艇在接客人。昨天我们见过的，那对荷兰夫妇带着双胞胎..."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掌心里，陈默的头发间藏着一道陌生的疤痕，约莫三厘米长，藏在发际线里，摸起来像一条僵死的蜈蚣。这是她从未被告知的伤痕。
"您丈夫的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
潜水教练第三次检查面罩时，蒋梦瑶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二十米外的陈默身上。他正独自调试氧气瓶，动作精准得像在组装枪械。阳光把他的后颈晒得发红，那里有一滴汗珠正沿着脊椎的凹陷缓缓下滑。
"但他昨晚..."
"PTSD？"教练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左胸口的徽章——那是某国际退伍军人组织的标志，"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海水会放大一切声音，对神经敏感的人来说..."
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打断了他的话。陈默扔开了调节器，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某个虚无的点上，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枪。
蒋梦瑶冲过去时，陈默己经扯掉了面罩。他的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气管。
"叙利亚。"他在她耳边挤出这个词，"2017年...水下爆破..."
海水突然变得刺骨。
陈默沉睡时像个精密仪器终于断电。蒋梦瑶轻轻掀开他行李箱的夹层，五支未拆封的注射剂和一堆撕碎的纸片滚落出来。
「...患者对突发的低频噪音仍存在过度警觉...」
「...不建议进行海岛旅行...」
「...药物可能导致勃起功能障碍...」
最后一张碎片上画着潦草的简笔画：一个小人跪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钢笔。
露台外传来脚步声。蒋梦瑶抬头，看见陈默站在玻璃门前，阳光从他身后刺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嫁的是个残次品？"他的声音很轻，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的杯沿有新鲜的裂纹。
蒋梦瑶抓起诊疗单碎片砸向他："我嫁的是个骗子！"
纸片像雪一样落在他们之间。陈默的咖啡杯突然倾斜，滚烫的液体泼在自己手背上。他没有缩手。
"中弹的时候..."他盯着迅速红肿的皮肤，"比这疼一百倍。"
"你见过真正的战场星空吗？"
陈默的声音混在越来越急的风声里。他们被困在这座灯塔顶层己经两小时，暴雨让返程的快艇无法出航。蒋梦瑶正用围巾包扎他被铁锈划伤的小腿，闻言抬起头。
"没有月亮的时候，狙击手靠星光定位。"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几下，"天狼星、北极星、织女星...连成线就是坐标。"
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他锁骨下方那个圆形的疤痕。蒋梦瑶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和你同步——这才是真实！"
暴雨倾盆而下。陈默的叙述断断续续，像坏掉的收音机："...钢笔不是父亲的...中尉临死前塞给我的...他说'最后一次信任'..."
他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蒋梦瑶手背上，滚烫得像是熔化的铅。
陈默在睡梦中无意识攥紧安全带。蒋梦瑶解下铃兰手链系在他手腕上，银质花朵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惊醒的瞬间，她把加了三块糖的咖啡递到他唇边："难喝也得喝完。"
后排的小孩好奇地探出头，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埋头在妻子肩上。空乘递来毛毯时，蒋梦瑶对她眨眨眼："蜜月综合症。"
陈默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没看见蒋梦瑶悄悄藏起的验孕棒，也没注意到她反复手机里那条陌生短信：【黑鹰己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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