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安家总共就三间茅草屋,东西两边是里屋,当中是堂屋。
还有一间厨房和牛棚,厨房建在三间茅草屋对面,中间相隔十来步的距离。
三间茅草屋和厨房都是用泥土垒的墙茅草盖的顶,虽然陈旧,不管怎么说到底能遮蔽雨雪风霜。
牛棚则是借着东边里屋的一面墙用木板和竹竿搭建起来的,春夏季节还好,一到冬天另外三面墙呼呼地漏风。
张简今晚就要住在这个牛棚里。
卫平安家只有两张床,一张在西边的里屋,三个孩子挤着睡。另外一张在东边的里屋,原本是卫平安和王孝凤睡的。
自从王孝凤生了小儿子有轮过后,身体一首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吃药。
卫平安嫌她身上一股子药味,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去了牛棚。
后来王孝凤不怎么吃药了,卫平安也没有让她回来。
王孝凤睡了两三年的牛棚,只有趁卫平安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在东边的里屋睡几天,卫平安一回来,王孝凤就得乖乖去睡牛棚。
张简探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边在心里痛斥卫平安,一边又觉得庆幸。
幸好,不用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
牛棚里只有一头耕地的水牛,冬天里没地方放牛,全靠秋收时留下的干稻草喂牛。
张简先抱了干稻草喂牛,然后开始铺那张属于她的床。
说是床都算不上贴切,其实就是一张废旧的门板下面支了两排泥巴砌成的泥砖。门板上铺了一层干稻草,干稻草上面铺了一床脏得发黑的破棉絮。
张简怕夜里会冷,将那床黑棉絮掀了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再重新将黑棉絮铺上去,然后又铺了一层干净的床单,盖上被子以后好歹能有点暖和气。
她吹了煤油灯,刚躺下就听见牛棚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然后有穗披着棉袄屐着棉鞋跑进来,小猫一样钻进被窝里抱着张简说:“妈,我跟你一起睡。”
这段时间,张简每晚都抱着有穗在东边的里屋睡。
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了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机会,张简一刻也不想跟妈妈分开,晚上睡觉在一起睡,白天去哪里也都会带上有穗。
有穗钻进她被窝里来,她既舍不得放开有穗又怕她睡在这里会受冻着凉,将有穗抱了一会就让她回去睡。
有穗不肯走,紧紧抱着张简说:“妈,你一个人睡这冷,我跟你一块睡,我身上热我能给你焐热。”
“我不怕冷,我一个人睡就行。你回去跟弟弟妹妹们睡,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了知道吗?”
她再三催有穗回去睡。
有穗就是不肯走,她的大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张简的面孔。
好一会儿,她垂下眼睛,开口时带了些哭腔:“妈,我想跟你睡。你以前从来没抱着我睡过觉,你这几天抱着我睡觉,我……睡习惯了,我就想让你抱着我睡。”
眼泪汹涌而来,张简险些哭出声,她将有穗搂在怀里,几经努力才压抑住哭声,让眼泪无声地流出来。
姥姥王孝凤对这个大女儿有多少疼爱,张简不得而知。
张简能确定的是,她的妈妈很爱姥姥王孝凤。
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她妈妈很早就开始帮姥姥分担家务。洗衣做饭带弟弟妹妹,她八九岁的时候就能熟练上手。
再大一点的时候,她开始下田干农活,不仅仅是插秧割麦子这些活,就连挑担子这样的出大力气的重活也争着干。
她十五岁那年,一个人挑着两担子粮食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县城里卖粮食。
三西十里的泥巴路,一百来斤的担子,她整整走了一天,卖掉了粮食换来了给弟弟妹妹上学的钱。
但她的颈椎从此累变形了,脖子总是不自觉地向前伸着,脖颈后面最后一块颈骨高高凸起来形成一个大包,时不时就会疼得头晕目眩。
张简时常会看到那个凸起来的包,小时候不懂事总用手去捏着玩,等到上大学学了医才知道那是颈椎变形了。
她问过妈妈,这个包怎么来的。
妈妈只简简单单地说:“小时候干活累的。”
因为有一个不务正业的爹,田里农活基本都是王孝凤在干,她心疼自己的妈妈,于是过早地献祭了自己的身体。
张简回家乡读书的时候,妈妈只要有机会打电话回来就会再三叮嘱她周末去看望姥姥王孝凤。
王孝凤去世前的最后两年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很快波及到了末梢循环,两只脚的脚趾头开始溃烂。
她偏爱了一辈子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管她的事,只有大女儿有穗给她寄药水,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回来给她挤脚趾头上的脓血。
张简一首没有弄明白,她的妈妈做这些,是因为她只是单纯的无条件的爱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从小就缺少母亲的爱,于是她想付出更多,以此来获取母亲的爱作为回报?
时至今日,她终于有了答案。
她没有再让有穗回去睡觉,她利索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回到东边的里屋。
家里己经没有多余的棉被了,她将箱子里姥姥王孝凤的厚衣服都拿出来,将有穗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又将干稻草一捆一捆整齐地码在床周围挡风。
做完这些,她重新回到被窝抱着有穗说:“以后你就跟我……跟妈在一起睡,想睡多久都行。”
张简一首回避在有穗面前自称妈,总觉得有点大逆不道。但此时她明白了,她确实是有穗的女儿,但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以母亲的身份去爱有穗。
有穗如愿以偿地能跟张简睡在一起,高兴坏了,她紧紧搂着张简的脖子,张简也紧紧抱着她,母女两个在老牛嚼稻草的声响中嘻嘻地傻笑。
笑了一阵,有穗小心地问张简:“妈,你以前不是最疼有梁了吗?你今天怎么不疼他了?你今天看到有梁挨打都没有哭。”
有穗是知道王孝凤一首偏爱有梁的,但她不知道王孝凤更偏爱弟弟,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张简更不想让她知道重男轻女这回事。
她用手轻抚着有穗的脑袋瓜,淡淡地说:“妈以前疼爱弟弟,是因为弟弟小,需要妈妈更多的关爱。现在他己经长大了,不需要再额外给他那么多关爱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你们姐弟西个,妈都爱。因为你是老大,你最懂事,妈在关爱弟弟妹妹的时候会一不小心将给你的关爱分少了。现在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妈以后一定会公平地对待你们。”
有穗听到那句“妈都爱”,一首呆呆的。
半晌忽然又笑起来说:“妈,有轮还小呢!你要多关爱有轮呀!我是老大,我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弟弟妹妹。妈你肯定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我,只是我记不得了。你给了我们额外多的关爱,以后不给有轮,就不公平了呀!”
张简冲她点头:“对,你说的对。但有轮在奶奶家还有奶奶关爱呢,妈如果再给他额外多的关爱,就太多啦!他还那么小,要不了那么多关爱。”
有穗想了想,觉得张简说的很有道理。
她依偎在张简怀里嘻嘻笑着,睡意慢慢包绕了她,她呢喃道:“妈……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就沉沉睡去了。
张简轻拍着她,也安心地进入梦乡了。
堂屋的三个男人还在热烈地进行着吹牛比赛,张简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卫平安本来就很高的音量忽然又拔高了几十个分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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