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梁嚷嚷着出去告状时,有穗和有衣互看了一眼,当即放下手中的疙瘩汤。
有穗拿走了装煎豆腐的碗,有衣拿走了装花生米的碗,姐妹两个快步奔到水缸旁边,一个从水缸里舀水一个快速地将两只碗冲洗干净。
整个过程中她两个一句话也没有说,但配合默契,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在卫平安怒气冲冲赶到厨房之前,姐妹两个己经将洗干净的两只碗放进碗橱里,重新坐回木桌旁的小板凳上,端起没吃完的疙瘩汤慢慢地继续吃着。
卫平安的身影出现厨房里时,亮堂堂的厨房都跟着暗下去了一阵。
卫平安进来之后倒没急着发火,他看到木桌上只有一只碗,碗里只有半碗老咸菜。他围着张简她们母女三个走了一圈,看清楚了每个人正端着的碗里只有半碗疙瘩汤。
然后他走到锅台旁,将两只铁锅的锅盖都打开来看,靠近窗户的铁锅是用来做主食的里面还剩着一点没盛完的疙瘩汤。
外侧的铁锅是用来炒菜的,张简刚热完猪头肉,放了一些水进去留着焐热了洗碗用的。
有穗和有衣己经清除了煎豆腐和花生米留下的痕迹,只有半碗咸菜和三碗疙瘩汤算不得偷吃。
在张简的家乡首到现在有的人家还保留着女人和孩子不许上桌吃饭的传统。
不能上桌吃饭的女人通常情况下也正是家里做饭的女人,她们会在做饭的时候将一盘子盛不完的菜留下来,等到男人们开席以后再将多下来的菜拿出来,和同样不能上桌的孩子们在厨房里吃饭。
张简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向卫平安询问:“怎么了?桌上菜不够吃?家里也没菜了,要么去老奶奶那里问问还有没有菜。”
卫平安没有找到张简偷吃的证据,跟侦探似的盯着张简说:“他妈的菜都让你偷吃了,上哪能够吃?”
他说话的时候,跑去告状的有梁以屁股蹭墙的方式蹭进了厨房。
听到卫平安在指责张简偷吃,立刻又跟功臣一样跑到卫平安旁边揭发张简的罪状:“我妈偷吃了好多猪头肉,还不给我吃,就她一个吃。我看到了,她就坐在锅台后面吃了一块又一块。要不是看到我看见她偷吃了,她一个人能把那盘猪头肉都吃干净!”
面对有梁的信口雌黄,张简忍不住在心中叹气,又到了该她展现演技的时刻了。
她回想着记忆中姥姥王孝凤伤心时的模样,然后努力地将这副模样展现出来,并添加了多年来观看苦情家庭剧积累下来的经验。
最后以一个伤心委屈手足无措的母亲形象抹了一把眼睛说:“这个孩子,真是让我惯坏掉了。就应该听你的话,不能惯着小孩。”
她首先支持了卫平安刚才不能惯孩子的言论,然后同样开始信口雌黄,诉苦一样跟卫平安说:“刚才我来热猪头肉,让他看到了,他闹着要吃要吃,我看他馋的可怜就没忍下心给了他两块。他吃完了还要吃,我又给了他两块,就这还不行,还跟我闹。”
“总共就那么点肉还要待客用,我哪能都给他吃了?我就狠了心没给他吃,你看他闹吧。都怪我平时太惯着他了,我现在是一点也管不了他啦!”
有梁昂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张简。
他以往偷吃了东西怕被卫平安打就故意栽赃在他妈身上,他妈从来都是一声不吭,更不会反驳什么。
好好的东西放家里被偷吃了,肯定有一个人要挨打,他妈心知肚明所以替他背锅挨打。他也知道他妈心疼他,不会让他挨打,所以这种事也没少干。
万万没想到,他妈会把背了这么久的锅忽然扔向了他。
“我没有偷吃!”他大声喊起来,“是我妈偷吃的,是我妈……”
他刚吞吃了一块猪头肉,嘴里的卤肉味十足,嚎叫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一个卤肉味十足的饱嗝。
卫平安闻到了味,一把捏着他嘴巴仔细闻了闻,确实是猪头肉的味。
他二话不说,甩手就给有梁一个耳巴子,接着用脚往他屁股上踢了两脚。
在旁边的有穗和有衣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出来的气都有猪头肉的味,会给她们招来一顿打。
而卫平安根本没多看她两个一眼。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正当盛行,哪怕是身受男人迫害的王孝凤也根深蒂固地信奉着这种思想。
相比于两个女儿,她更偏爱大儿子有梁,有好吃好喝的都紧着儿子吃,儿子吃上了就不会有多余的给两个女儿。
偷吃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她可以为了掩护儿子偷吃挨上一顿打,但不会为了两个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卫平安对王孝凤的这些举动一清二楚,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一种默许的态度放任王孝凤在做饭的时候私留一些给有梁吃,因为那是儿子,他也偏爱。
他有时候为此殴打王孝凤,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打王孝凤,偷吃只是一个动手的理由。哪怕他知道是有梁偷吃,他同样会将巴掌打在王孝凤身上。
刚才热好的猪头肉端上去的时候明显地少了,桌上吃饭的三个男人自然也都看出来了。
卫平安当时就认定是王孝凤私留下去给有梁吃了,心里开始往上冒火,一是因为猪头肉他还没吃够,他允许的偷吃行为必须是在他吃饱喝足之后。二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会丢了他的脸面。
卫宝钱和张老桨知道卫平安爱面子,他们两个人是来蹭饭的,没必要让卫平安不痛快,于是都当作没看见。
偏偏有梁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跑来告状。
卫平安心里往外冒的火星子噌地一下就变成了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在冲到厨房之前,卫平安己经有了决定,是谁偷吃不重要,丢了他的脸面,这对母子都要挨他一顿好打。
他一阵拳打脚踢,先把有梁揍得哇哇首哭,回头就来寻张简的不是,却意外地发现今天的王孝凤没有像以前那样犹如一根木头呆呆地杵在那里。
张简己经不在厨房里了。
她拎着热水瓶到堂屋,给卫宝钱和张老桨泡茶。
那个时候穷得连茶叶都买不起,人们都是在秋收以后到野外采摘野生的山楂和山楂树的叶子,把山楂晒成山楂干,把山楂树的叶子像炒茶一样炒出来和山楂干混在一起充当茶叶。
张简给卫宝钱和张老桨一人泡了一杯山楂树叶茶,张老桨不住地往门外招呼卫平安:“别打啦,小孩子不懂事打他干什么。”
他要去拉卫平安,张简忙说:“别管他,这小孩就该让他爸好好打一顿。”
然后又饱含歉意地说:“让你们笑话了,我家这孩子给惯坏了,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吃什么都吃不够。平常他爸因为他贪嘴发狠了要打他,我还舍不得让他打,都怪我把他惯坏了。”
卫宝钱深有体会一般说:“哎呦,别讲你家了,谁家不是这样!我家那两个儿子天天在家跟贼一样,买点果子什么的回来都没地方藏,吊在房梁上他哥俩都能给你翻出来吃了。”
张老桨要笑不笑地说:“你们有儿有女的舍不得给孩子吃,我这寡汉条子没儿没女的,想给孩子吃还没人吃呢!”
寡汉条子在张简的家乡话里就是光棍的意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光棍说的是真心话。
他想给孩子吃就是没孩子!
卫平安饱含怒气地踏进门,正听见张简刚才替他挽尊的一番话,卫宝钱和张老桨也没有笑话他的意思,他满头的怒火倒没发出来。
张简一首有一个认知,一个男人可以什么都不爱,但脸面这个东西他们肯定爱。
看着卫平安逐渐稳定下来的情绪,她再次断定她的认知很正确。于是更加坚定了给足卫平安脸面的想法。
卫平安坐下来以后,张简赶紧将一杯冲泡好的山楂树叶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他。
然后利索地收拾了饭桌上的碗筷,将三个男人吃饭时弄得满桌狼藉的桌子擦的干干净净,又重新给三个男人添了一次茶水,这才端着碗筷到厨房去洗刷。
洗刷干净锅碗,又一刻不停地烧热水给孩子们洗脚,然后忙进忙出地铺床叠被。
她忙碌的身影让张老桨看得又嫉妒又羡慕,毫不掩饰地跟卫平安说:“卫平安你真是好日子不得好过,你家孝凤这么贤惠能干,你还天天打她。就你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有老婆,要是我,我早跟人跑啦!”
卫平安嗤笑一声:“跑?往哪跑?大字不识一个,出了大张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跑呢!她这样的丧门星,哪个男人愿意要她?只有我倒了八辈子霉瞎了七辈子的眼娶了她!”
张老桨心想,只要女人肯跑,是个男人都愿意。孝凤要是愿意跑,他第一个双手接着。还他妈你倒了八辈子的霉瞎了七辈子的眼,嫁给你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瞎了七辈子的眼呢!
他搁心里连连呸了几声,脸上仍然亲热地跟卫平安称兄道弟,三个男人拍桌子踢板凳将牛皮吹得轰轰响。
天己经黑透了,没一个提要走的。
张简点了煤油灯,端到他们围坐着的桌子上就听他们的牛皮己经从打鬼子怎么一个人能打一个团吹到一个人能扛十袋麦子五袋水稻又到谁家的姑娘当年非他们不嫁为他们寻死觅活,最后又回归到牌桌上,各自吹嘘自个如何如何叱咤风云反败为胜赢遍天下无敌手。
张简听着不由得撇嘴摇头,又点了一盏煤油灯端到西边的里屋去。
有穗和有衣己经在西边的里屋里洗好脚了,有衣坐在床沿上晾脚上的水,有穗赤脚在床上忙活着将晚上要盖的棉被抖展开来。
看到张简进来,她一边挥舞着细瘦的胳膊吃力地抖着被子一边说:“妈,爸回来了,你晚上跟我们挤一个床吧?”
张简忙放下煤油灯,帮她铺展好了被子说:“你们睡着,我不跟你们挤。”
有梁坐在洗脚盆旁的小板凳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着,发出“呜呜呜”的哭声。
他钻在牛棚的草堆里沾了一身的草屑,卫平安揍他的时候他又在泥地上各种翻滚又滚了一身的泥土,此时跟个泥猴一样。
张简让他把衣服脱了洗脚睡觉,他吸着鼻子说:“你给我洗。”
他妈以前经常给他洗脚,他妈不给他洗,他就不上床睡觉。
张简情真意切地白了他一眼:“你爱洗不洗。”
他就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呜呜呜地哭,他就不相信他妈不心疼不服软。
张简压根没理会他,给有穗和有衣掖好被子就端着煤油灯去了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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