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棽偏头看了一眼疯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疯子村里有石瓦盖实的房子,也有木头搭起的房子,但我都没住过,我从记事起就住在门后墙根柴火垛后面的烂棉花褥子上,旁边是狗窝,对面是猪圈。”
疯子是被人特地藏在那的,是被他14岁的亲姐姐藏在那的。
满脸疤的阿姐半夜会来给他送吃的,然后一边安抚他,一边跟他说:“别被妈妈发现,她要掐死你的。”
每到这个时候疯子就会点点头,告诉阿姐:“妈妈是吃人的疯子,我知道的。”
村里人都这么说,疯子住在门边总听来往的亲戚这么说他的母亲。
可姐姐不赞同他的说法,姐姐试图纠正过疯子的想法,可是她张了很多次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疯子没有名字,姐姐只能一遍一遍地喊他“弟弟”,最后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又立马跑回去。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疯子九岁那年,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疯子妈妈。
女人的头发长而凌乱,从耳边往下发丝是鲜亮的黄色,沾满污泥的脸上,一条丑陋的长疤从她的两瓣唇上斜划而过,让她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狰狞。
她光着脚跑出来,左右环顾一圈看向了这边藏着疯子的柴垛。
疯子捂紧嘴巴,用破烂的棉被堪堪遮住自己。棉被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他的视线刚好能穿过那个孔看向那个疯女人。
疯女人跑得有点跛,从卧室门到柴垛不过几步的距离,阿姐能很快跑过来,可女人却跑得那样艰难。
双手双脚并用帮她爬上柴垛,疯子这才从那个洞口看到了疯女人脚上绑着的一条断掉的铁链。
铁链大概很重,绑得很死,把女人的脚腕硌得青紫,乍一看上去甚至有些变形。
而在那一片青紫之上,是一块小小的,粉红色的,被几处伤疤压下的花。
那时的疯子不知道什么叫纹身,也没见过梅花。
他只是在想。
难看。
好难看。
那一次女人的出逃没有成功,因为疯子指着女人大喊起来,屋里沉睡人的呼噜声停止,屋外也传来声音,疯子掀开棉被,看到的是面露恨意的疯女人,先一步冲出门裹着单薄的被子满脸绝望与愧疚的阿姐,和怒不可遏衣服都没穿好的疯子很少见到的父亲。
疯女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的,疯子忘不了那天,最忘不了的是女人临死前对阿姐的怒吼。
“你不是告诉我他死了吗?骗子,都是骗子!”
被辱骂的阿姐同样遭到了父亲的殴打和辱骂,那个男人手里的木棍不停,嘴里的污言秽语更是疯子这辈子听过最没有下限的。
疯子在旁边看得都想要尖叫,可阿姐一声不吭。
阿姐双目呆滞地看着疯子,眼泪不住地流。她想要问为什么,想要问凭什么,可她什么都问不出口,她从此哑了。
后来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野兽打累了,他把疯女人的尸体拖进猪圈,把奄奄一息地阿姐扔回卧室,回头咧开一口黄牙,用黏稠而散发腥臭的手抚过疯子的头顶。
他喊:“乖儿子。”
那一声喊得阴湿寒冷,喊得疯子浑身颤抖。
那天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破烂的房子里仍旧拴着一个村里人人尽皆知的疯子,那个男人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时常挨打满身伤疤的小孩。
只不过“疯子”变成了阿姐,小孩变成了他。
阿姐不再唤他弟弟,只是用一种极其矛盾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眼神不再矛盾,而是充满怨毒与恨意。
和妈妈死前的眼神一样。
后来阿姐第一次怀孕,男人的殴打又施加在年少的疯子身上,但是被路过的村长拦下了。
村长说,男娃娃是根,打不得。
于是疯子开始庆幸,开始沾沾自喜。
可他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多久,阿姐流产,那个禽兽又开始对阿姐打骂不堪,疯子对此烦不胜烦,干脆独自一个人出了门。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出门,他没想到独自出门的世界与同父亲一起出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村里人,包括村长,他们喊他小疯子。
疯子没有名字,一首都没有,阿姐喊他弟弟,父亲喊他儿子,死去的母亲喊他就叫“他”。
然而外面的人喊他小疯子。
他们竭尽全力也要踩他一脚,同龄人骂他畸形儿,说他可能是……阿姐生的。
恶心耻辱一起涌上心头,别人的践踏和辱骂颠覆了疯子本就不成型的三观,疯子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恨着所有的受害者,恨着妈妈,恨着阿姐。
首到阿姐生下一个天生少了一只胳膊的小孩后撒手人寰。
父亲要剁了残疾小孩喂狗,14岁的疯子却执意要把他留下来。
争执的时候炉子里的柴被他抽了出来甩在门上,大火燃起,第一个烧死的就是被推进酒缸的禽兽父亲。
纵火的疯子抱着残疾小孩跑到村长家院外,因为他发现小孩是个男娃。
可是他还没敲门,就听到了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和村长背后对他们一家的肆意编排。
除此以外,他还在院门外听懂了“”这个名词的含义。
后来火势传到村长家门口,村长才反应过来,边提裤子边带着自己的儿子往外跑,身后的哭喊声越发大了,不留神就吵醒了整个村子。
疯子就是那个时候趁乱跑出来的。
小孩第三天就在疯子里的怀里死掉了,那个早上疯子沉默地把小孩收进黑色垃圾袋,然后草草地找了地方把人埋掉。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姐姐是怎么把他偷藏着养大的。
那之后疯子就开始西处流浪,18岁认识了那个红头发的少年,明明疯子还比那个人小一岁,可看起来却要苍老得多。
少年问他名字,他只说叫“疯子”。
从此以后疯子跟在俞棽身后很多年,俞棽不问他的过去,疯子也不想多讲。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能躲过的。
新梓村。
他其实在村子新建起来的时候就悄悄回去看过,很多地方都变了,疯子甚至找不到一丝能与过去联系起来的痕迹。
但他知道,人是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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