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煜那天问过段泷，知不知道C区的另一个名字是什么，听到“娱乐区”三个字之后她呆愣了很久，紧接着就笑出了声。
她笑得有些不顾形象，笑得甚至连漂亮的五官都有些扭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也初见泪光。
她推着段泷来到五楼尽头的窗前，纤细的手指怼在玻璃上，指向藏在这栋楼后，C区的全貌。
一排排矮楼一路向前延伸，街道上晃眼的霓虹灯闪烁，全都是精心搭配后混在一起显得更加低廉落后的艳色。
每个霓虹牌匾下都坐着一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她们对着街道上过路的醉鬼，看起来有钱的富态男子，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伸手打着招呼，挽着他们的胳膊极力想要往店里带。
“娱乐区？谁娱乐？！”覃煜看着段泷，戳在玻璃上的手指用了力，指尖都微微泛白，“二爷记住了，这里不叫娱乐区，它是红灯区……令人作呕的风尘地。”
段泷轻轻点着头不说话，只等着覃煜自己冷静下来。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覃煜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窗台上，宣告着她这么多年都没能消磨的不甘。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也不去擦泪，就那么接着眼泪歪了歪头，灵动的双眼忽闪两下，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右手轻轻搭在段泷肩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您就当我发个疯，别当真了，他们告诉您这叫什么就是什么吧！”说完，覃煜的眼眸微垂，透着一丝落寞，最后轻扫了一眼窗外就火速离开了。
而段泷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你认为覃煜是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吗？
当然不是。
Jade，在资料上特别备注过“擅长蛊惑人心”的女人，她在红灯区长大，赔上一切抱紧这里最粗的一根大腿，回头掌管红灯区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段泷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卸下防备，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你信吗？
反正段泷不会信。
怕是从那A区的地下室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肖喆的视线范围内，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测验。
只是段泷也不清楚，肖喆到底在考验他什么，他到底过关了没有？
这些问题想不通，那就暂且按下不提，当务之急他该解决一下眼前的问题。
刚才覃煜挽他胳膊搭他肩膀时下意识露出的嫌恶的神情让段泷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到底有多脏，身上脸上胳膊上几乎都是和王杰宇搏斗时被溅到和吐到的东西。
真是难以置信，在恶臭的气味里待久，他竟然习惯了……
拿着覃煜给的房卡，段泷走进了其中一间房，把脏掉的衣服塞进开了水的水池，自己则走进浴室反复清洗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身上的关节处还有背上和右手胳膊处都显出严重的淤青来，甚至胸前有些地方蹭破了皮，沐浴液划过的时候还刺得人生疼。
王警官真是，毫不手下留情啊……
段泷这么想着，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撑在泡着衣服一首往外溢水的水池边，擦了擦被雾气遮挡的镜子，整个人不自觉地开始发呆。
王杰宇死了，在段泷眼前死掉的，他拼命坚持了那么久，还是死掉了。
那其他的卧底呢？
宋杰呢？
段泷不敢深想，只能无力地捶打着墙壁，捂着唇不发出呜咽声。
他逃避了这么多年，把自己困在五年前睡了那么长时间，可还是没逃过自己的队友在自己眼前，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一个个地送死。
他突然想起那场噩梦，想起那场噩梦里宋杰死前拼命喊出的那句话：“老大，我们都会死……”
……
次日早，段泷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脚步晃晃悠悠地去开门，撞进来的是笑容灿烂的覃煜。
“二爷~您醒了，吃……”覃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落在段泷赤裸的上半身，嘴张了又张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转头跑掉了。
只剩下段泷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被覃煜看到他这样酷似街头流氓的一面，段泷更不希望他进来看到浴室里的一片狼藉。
他无法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解释自己悲从何来，那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不一会，又一个女侍敲门给段泷送新衣服，段泷面无表情地接过衣服把犹豫不决的女侍隔离在外，然后把浴室收拾好，把脏了的湿衣服顺手丢进垃圾桶。
一切整理完毕后他才穿好衣服再次打开房门。
这次，待在门口的是个拿着枪的黑皮小孩，他用脏兮兮的手搓了把坑坑洼洼的脸，朝着段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段泷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这次的路线与段泷上来时不同，段泷被带着走到一间杂物间，又从里面打开一扇通向阳台的门。
门外是一条细窄且陡的楼梯，低头向下看去，楼梯落在楼后，也就是昨晚从窗户上看到的红灯区。
而覃煜就坐在街道正中央，心安理得地吃着周围人递上来的早餐。
她几乎是把人当成了桌子，连汤里的不喜欢的葱花都要挑出来扔在一旁一个小女孩的手上。
段泷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还在小口品着一杯不知道什么做的汤水，丝毫不管举着它的人的手己经被烫得鲜红，止不住地发抖。
“二爷？来一起吃口！”覃煜又换上她那尾音带勾的腔调，故作大方地往后仰身，把那“早餐桌”腾出来给段泷。
段泷没说话，只是低头拿起那碗很烫的汤水，仰着头一饮而尽。
……难喝得很。
“哎哟，二爷爱喝这个啊？我给你多要两碗？”
“没，渴了。”段泷脸不红心不跳地。
“啧，房间里没准备水吗？”覃煜捂了捂心口，好像很愤恨一样踹在身边站着的一个女生身上，那一脚不重，根本就只是做个样子给段泷，“你瞧瞧你办的事！”
那女生一看就不是个能听懂中文的，但还是熟练地跪倒在地，面无表情地给段泷磕了个头。
“二爷，我想您不会难为她的吧？”覃煜的双眼微眯，上扬的眼尾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段泷低头看了看这一地当桌子的人身上破烂的衣服，又看了看那磕头的女子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二爷~别忘了受罚啊！”
覃煜的声音混在一股胭脂味的风里传来，不用回头都知道覃煜脸上的嘲讽和得意。
昨天还在打感情牌，今天就迫不及待要给他下马威了。
不过这样恰恰证明，昨天他的表现，在肖喆那里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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