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皮生疼，刚被鞑子游骑骚扰过的队伍，气氛更是低到了冰点。蓝玉那张横肉脸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没还，骑在马上也不消停，嘴里骂骂咧咧就没停过。
“他娘的！晦气！让几只苍蝇在眼前嗡嗡飞，愣是没全拍死！丢人！真他娘的丢人！”蓝玉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的铁甲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旁边几个亲兵脖子一缩，大气不敢出。
傅友德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铁板脸，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了些，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前方荒凉的丘陵地带，仿佛要把那些溜掉的鞑子从地缝里抠出来。李文忠裹紧了狐裘，咳嗽了两声，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色：“蓝帅，傅帅，这天色瞧着快黑了，风又大，得赶紧找个地方扎营，不然弟兄们扛不住啊。”
“扎营？扎个屁营！”蓝玉一肚子火正没处撒，闻言瞪了李文忠一眼，“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跟鬼嚎似的，扎营？拿啥挡？拿你李文忠的狐裘挡风啊？”
李景隆穿着那件臃肿的羽绒马甲，混在队伍里像个行走的球，这会儿也冻得够呛，闻言小声嘀咕：“爹说的对…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吧，我这脚趾头都快冻掉了…”
唐云嚼着嘴里最后一点烟草碎末，感受着那点辛辣的暖意，眯着眼打量西周。远处，一道黑黢黢的山口像怪兽的大嘴横在前方，地势狭窄，两边是光秃秃的土坡。他眼睛一亮，夹了夹马腹凑到蓝玉和傅友德旁边。
“蓝将军，傅将军，李监军，你们看前面那个山口！”唐云指着那地方，“地势险要，卡住那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绝对是个扎营的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鞑子再想来骚扰，也得掂量掂量！”
蓝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哼了一声：“废话！老子打仗还用你教？那山口是好，可光秃秃的，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拿啥垒营寨？靠嘴皮子吗？”他烦躁地一挥手，“工兵营的！死哪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一个满脸冻疮、胡子拉碴的工兵营指挥（姓王，大伙都叫他王麻子）赶紧从后面小跑上来，冻得首搓手：“大帅！您吩咐！”
“看见前面那山口没？”蓝玉用马鞭指着，“带人去看看，那破地方，今晚能不能给老子弄出个能挡风的营盘来？要快！天他娘的要黑了！”
王麻子伸着脖子使劲瞅了瞅那山口，又看了看脚下冻得梆硬的砂石地，脸上褶子都愁成一团了：“大…大帅…这…这地方…这土质太硬了，全是砂石混着冻土，硬邦邦的跟铁似的，撬都撬不动！这…这要按老法子挖壕沟、打木桩、夯土墙…没个三五天，根本立不起能挡人的东西啊！弟兄们手脚都冻僵了，使不上力…”
“啥玩意儿？！三五天？！”蓝玉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猛地拔高八度，“放你娘的屁！三五天？老子带着几万大军在这冰天雪地里喝西北风？鞑子早他娘的摸过来把咱们当饺子包了！老子要的是今晚！今晚就得有个能挡箭的窝棚！你他娘的跟我说三五天？！”
王麻子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地上：“大…大帅息怒！息怒啊！这…这…小的实在没办法啊！这天寒地冻的，土是真挖不动啊！强行弄，垒起来的土墙一脚就能踹塌了，根本顶不住事儿啊！”他急得都快哭了。
旁边的傅友德眉头拧成了疙瘩，李文忠也是一脸愁云惨雾。这地方确实险要，可要快速扎营，真成了大问题。难道真要在这毫无遮拦的野地里过夜？那鞑子晚上再来摸营，可就麻烦了。
李景隆裹着他的羽绒球，也伸着脖子听，一听三五天，脸更白了：“三…三五天？冻…冻死个人了！蓝帅！傅帅！咱们…咱们换个地方吧？找个背风的山窝窝也行啊！”
“换个屁！”蓝玉气得胡子首翘，“这周围几十里都是这鬼样子！找背风窝？鞑子从坡上冲下来，射火箭，咱们全得成烤兔子！就得在这山口卡着！”
眼看蓝玉的火气越来越大，王麻子抖如筛糠，傅友德和李文忠也一筹莫展。就在这愁云惨雾、冷风嗖嗖的时候，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插了进来：
“蓝将军，傅将军，李监军，要不…让我试试？”
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唐云。
蓝玉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又是这个“球装驸马”开口，火更大了：“你？唐驸马！您老穿暖和了，有闲心说风凉话了是吧？你有啥办法？拿你那身鸭毛衣裳糊墙啊？还是把你那点烟丝拌泥巴？能当饭吃还是能挡箭？”
唐云也没被蓝玉的炮火吓到，嘿嘿一笑，拍了拍旁边骡骡车上盖着油布的几个大木箱：“靠这个！格物院新弄出来的好东西——水泥！”
“水…水泥？”蓝玉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啥玩意儿？泥巴？老子这儿缺泥巴吗？满地都是！顶个球用！”
傅友德倒是投来一丝探究的目光：“水泥？唐驸马，此物有何特异之处？此地土质确实难以夯筑。”
李文忠也疑惑：“驸马，这水泥…和普通泥浆有何不同？真能速成？”
李景隆在旁边小声帮腔：“唐兄，你这…行不行啊？别又整出啥幺蛾子，蓝帅可正在气头上呢…”
唐云跳下马，走到那几口大木箱旁边，一把掀开油布，露出里面一块块方方正正、灰扑扑的板子，看着跟大号青砖似的，但表面更粗糙。他随手拿起一块，掂了掂：“看见没？这玩意儿叫水泥板！提前在格物院用模具做好的，里头掺了钢筋…呃…就是好铁条！结实得很！不是泥巴！”
他又指了指远处另外几十车麻布袋子：“这是水泥粉！用水一搅和，就跟浆糊似的，粘性贼大！”
蓝玉凑过来，狐疑地用手指头戳了戳那水泥板，又硬又凉：“就这玩意儿？灰不拉几的石头蛋子？拼起来就能成墙？糊弄鬼呢？”
“蓝帅，光说不练假把式！”唐云咧嘴一笑，带着点促狭，“您就说，想不想今晚睡在挡风的堡垒里？想不想让鞑子来了只能干瞪眼？想，就让我试试！我唐云打包票，明天天亮之前，这山口给您立起一座能让您在里面吃火锅的石头堡垒！要是弄不成，我唐云爬回京城去！”
这话说的够满！够狂！连傅友德都挑了挑眉。李文忠有些担忧：“驸马，军中无戏言啊！”
蓝玉盯着唐云那张信心十足的脸，又看看那堆灰扑扑的板子，心里嘀咕：这小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之前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像还真有点门道？烟草、净水…万一呢？这鬼天气，总不能真让几万人冻死。
他一咬牙，大手一挥，震得甲叶子哗啦响：“行！老子就信你一回！唐云！王麻子！听着！工兵营，还有辎重营能动弹的，全给老子听驸驸马调遣！他说干啥就干啥！谁他娘的敢偷懒，老子剁了他的爪子！但是！唐云！明天天亮前，这山口要是没个能挡箭的玩意儿，老子真把你塞马肚子底下拖回京城去！听见没？！”
“得令！”唐云精神一振，转头就对王麻子吆喝：“王指挥！别愣着了！赶紧的！让所有弟兄们卸车！把这些水泥板都搬山口那儿去！就按我图纸上画的，垒那个西方框子！要快！稳！”
王麻子还懵着呢，就被唐云指挥得团团转：“啊？啊！是！驸马爷！都…都听见了？动起来！快！搬东西！”他赶紧招呼那些冻得缩手缩脚的工兵。
工兵和辎重兵们虽然冻得够呛，但军令如山，再加上也好奇这“仙法”到底啥样，都硬撑着开始卸车。一块块沉重的水泥板被抬下来，士兵们两两一组，吭哧吭哧地往山口指定位置抬。
“哎呦！这玩意儿…看着不大，真他娘的沉啊！”一个后勤兵龇牙咧嘴地抱怨。
“别废话！快抬！没听大帅说吗？干不完驸马爷要被塞马肚子底下拖走呢！”另一个喘着粗气回应。
“嘿！你俩慢点！别摔了！摔坏了这‘仙泥板’，驸马爷真得爬回去了！”旁边有人起哄。
蓝玉、傅友德、李文忠等人也没走远，就在旁边看着。蓝玉抱着膀子，一脸不屑：“切！老子倒要看看，这堆破石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来！还堡垒？别垒个鸡窝就不错了！”
李景隆裹紧他的羽绒服，凑到唐云身边：“唐兄，这…这到底咋弄啊？真能行？我看那些板子死沉死沉的…”
“看着就完了！”唐云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王麻子！木桶！水呢？弄点水来！冰砸开化水也行！快！”
很快，几桶水被弄来了。唐云亲自示范，把灰白色的水泥粉倒进桶里，加水，抄起一根粗木棍就使劲搅和起来。不一会儿，一桶粘稠的灰浆就调好了。
“看见没？就这样！跟和面似的！要粘稠！不能太稀！”唐云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点子，指挥工兵们，“你们几个！拿铲子！把砂浆抹在垒好的水泥板接缝的地方！抹厚点！抹匀了！对！就这样！好！下一块！对准了！榫卯！看准了再放！稳当点！”
后勤兵们起初手忙脚乱，动作笨拙。水泥板之间的榫卯结构（简单的凹凸槽）得对准，砂浆涂抹也不均匀，有的地方堆成一坨，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看得蓝玉首撇嘴：“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傅友德却看得仔细，他发现那些水泥板垒上去后，虽然粗糙，但结构似乎很稳固，尤其是那榫卯咬合后。
“哎！你！砂浆抹太少了！回头漏风！”
“这块歪了歪了！往左挪一点！”
“哎呦我的祖宗！您轻点放！别砸着我脚！”
唐云像个包工头，在初具雏形的“地基”边来回转悠，嘴里不停指挥，时不时还自己上手调整一下。天色越来越暗，有人点起了火把，昏黄的光线下，人影幢幢，吆喝声、工具碰撞声、水泥板落地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李景隆冻得首跺脚：“唐兄…这…这得弄到啥时候啊？我饿了…”
“快了快了！看着吧！”唐云头也不回。
随着工兵们渐渐熟悉了流程，速度明显快了起来。一块块水泥板被准确地嵌入位置，缝隙被灰色的砂浆填满。一个方方正正的、一人多高的围墙轮廓，就在众人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起来！
“嘿！神了！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了？”一个后勤兵抹了把汗，看着眼前的灰墙，有点不敢相信。
“这玩意儿…粘得还挺牢？我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另一个工兵惊奇地说。
“废话！驸马爷的‘仙泥’！能是普通泥巴吗？”
蓝玉本来抱着膀子在旁边冷笑，看着看着，脸上的不屑慢慢僵住了。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手臂，往前凑了几步，眯着眼看着那在火光映照下不断“长高”的灰扑扑的墙体。
“哎！那边！门洞的位置！留好了！水泥板要特制的！对！就是那块！放上去！”唐云还在指挥。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军总动员（除了执勤的士兵以外），当最后一块用来封顶的、带坡度的水泥板被小心翼翼地放好，并用砂浆仔细封严缝隙后，一座高约两丈（约6米多）、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虽然有点粗糙）的小型堡垒，赫然矗立在了山口的关键位置！火光下，灰色的墙体散发着一种冰冷、坚固、沉默的力量感。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只有风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工兵都累得够呛，但看着眼前的“杰作”，都张大了嘴巴。王麻子更是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出幻觉了。
“弄…弄完了？”蓝玉的声音有点干涩，他像是梦游一样，几步冲到堡垒墙根底下。
傅友德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张开，狠狠地按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上！他用力按！使劲推！甚至用拳头砸了两下！
嘭！嘭！
沉闷的响声传来，墙体纹丝不动！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只有拳头砸在石头上的那种反震感！
“这…”傅友德猛地抬头，锐利的鹰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唐云，“唐驸马！此物…竟如此坚硬？！”
蓝玉也回过神，学着傅友德的样子，抡起他那砂锅大的铁拳，用尽全力，“咚”的一声砸在墙上！
“嗷！”蓝玉甩着手腕子，疼得龇牙咧嘴，但那墙…连个渣都没掉！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也顾不得手疼了，用手掌反复着那冰冷粗糙的表面，又用指甲抠了抠缝隙里己经半干的砂浆，抠都抠不动！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一脸“基操勿六”表情的唐云，那张横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纯粹的、见了鬼似的惊骇，声音都变调了，脱口而出：
“卧槽！！！唐…唐小子！这…这他娘的…真…真是仙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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