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点温乎气儿,一出居庸关就被塞外的刀子风刮得渣都不剩。天是透亮的蓝,蓝得晃眼,可那风就跟长了牙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官道上,大军排成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马蹄子踩在冻得梆硬的地皮上,“咔哧咔哧”响,卷起的尘土还没飘多高,就被风卷着糊人一脸。
“呼——哈——”前头一个扛着长枪的年轻兵蛋子,刚呼出一口白气,瞬间就被风吹散了形,他缩了缩脖子,把冻得通红的耳朵往破毡帽里又塞了塞,“这鬼地方…比咱老家腊月还邪乎…”
旁边一个老兵油子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豁牙:“小子!这才哪到哪?等到了晚上,尿泡尿都能给你冻成冰溜子!嘿嘿,那才叫带劲儿!”
队伍中间,蓝玉骑在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上,一身厚重的铁甲,外面还裹着件油光锃亮的黑熊皮大氅。可就算这样,他那张横肉脸也被风吹得发青,两撇浓眉上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他烦躁地抹了把脸,胡子茬上挂着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妈的!这破风!跟刀子刮似的!”他扭头冲旁边并肩而行的傅友德吼了一嗓子,声音在风里有点劈叉,“老傅!你他娘的不冷啊?脸绷得跟块铁板似的!”
傅友德确实穿得没蓝玉厚实,就一身半旧的棉甲,外面罩着普通将官的皮袄。他坐得笔首,像根钉在马鞍上的标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抿得死紧,透着一股子硬抗的劲儿。听见蓝玉吼,他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胯下的战马倒是精神,喷着响鼻,白雾一团团喷出来。
李文忠裹在一件厚实的狐裘里,脸色也不好看,时不时咳嗽两声。他旁边跟着个“奇行种”——唐云。
好家伙!这位驸马爷裹得那叫一个严实!上身是件鼓鼓囊囊、看着像塞了几十斤鸭绒的古怪“大棉袄”(羽绒服),领子高高竖起,把脖子护得严严实实。头上扣着顶厚实的翻毛皮帽,护耳放下来,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就露出俩眼睛。腿上还套着不知啥皮子的厚裤子,臃肿得跟个球似的,骑在马上晃晃悠悠。
“啧!”蓝玉斜眼瞥见唐云那副尊容,嘴角一撇,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声音大得周围几个亲兵都听见了,“瞧瞧!瞧瞧咱们驸马爷!这身行头!知道的以为是去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地主老财怕冻着宝贝儿子,裹成个球出来遛弯儿呢!金贵!真他娘的金贵!”他嗓门贼大,故意让风把话刮到唐云那边。
旁边几个低级将校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士卒们更是偷偷摸摸地瞄,窃窃私语:
“驸马爷这穿的啥呀?看着是挺厚实…”
“厚实顶啥用?真遇上鞑子,跑都跑不动!”
“就是!你看蓝帅,那才叫威风!冻死也值!”
“嘘!小声点!别让驸马爷听见!”
唐云隔着毛茸茸的护耳,把蓝玉的嘲讽和那些嘀咕听了个七七八八。他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莽夫。心里暗骂:威风?威风能当饭吃?冻成孙子还威风个屁!老子这叫科技改变生活!懂不懂啊土鳖!他紧了紧领口,感受着羽绒服里透出的暖意,舒服地眯了眯眼,甚至还从怀里摸出个小银扁盒,抠了点烟草碎末塞进嘴里含着提神(不敢点火,怕被蓝玉借题发挥)。
“唐…唐兄…唐兄啊…”
一个哆哆嗦嗦、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跟鬼叫魂似的。
唐云一扭头,差点没乐出声。
只见李景隆骑在一匹看着挺神骏、但明显跟他八字不合的白马上,整个人缩成一团。他那身崭新的亮绸箭袖袍?早不知道塞哪个犄角旮旯了!现在裹着一件厚得能当被子的灰鼠皮裘,脖子上还围着条火狐狸皮的围脖,脑袋上扣着顶貂皮帽子,只露出半张冻得发紫的脸。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刚流出来就在他嘴唇上方冻成了亮晶晶的小冰溜子。他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咯”打架,看向唐云的眼神,充满了对那身“球装”的渴望,活像饿了三天的狗看见肉骨头。
“唐…唐兄…”李景隆吸溜了一下冻僵的鼻子,声音抖得不成调,“救…救命啊唐兄…你这…你这衣裳…看着…看着是真暖和啊…”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结果脸冻僵了,表情比哭还难看,“匀…匀兄弟一件行不?就…就一件!你看我这…我这都快冻成冰雕了…回头…回头我让我爹…!重重谢你!”
唐云看着他这副惨样,心里那点因为蓝玉嘲讽的不爽都散了,只剩下哭笑不得。这家伙是真不行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马鞍旁挂着的大包袱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件同样鼓囊囊、但小一号的羽绒马甲(本来是备用),看都没看,首接朝李景隆丢了过去:“接着!赶紧穿上!别真冻死在这儿,回头你爹找我拼命!”
那马甲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李景隆眼睛瞬间亮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嗷一嗓子,整个人从马背上往前一扑,跟恶狗扑食似的,在半空中一把抱住了那件救命的马甲!动作之迅猛,把他身下那匹白马都惊得嘶鸣一声,原地踏了几步。
“哎呦喂!谢唐兄!谢唐兄救命!”李景隆也顾不上形象了,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那件羽绒马甲,臃肿的皮裘外面再套个鼓囊囊的马甲,整个人瞬间又胖了一圈,真成了个行走的球。但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鼻涕泡都不流了,美滋滋地摸着那软乎乎的料子:“暖和!真他娘的暖和!唐兄!你这玩意儿神了!比我这破皮裘强百倍!”
蓝玉在前头听见动静,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李景隆那副穿上“球装”后一脸陶醉的蠢样,嘴角的鄙夷更深了:“哼!废物点心!穿成个球就有用了?上了战场,鞑子的刀子可不认你这身鸭毛!”
傅友德也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李景隆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和唐云身上停留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话。
就在这时!
“报——!!!”
一骑快马从前锋方向逆着风尘狂奔而来,马上的斥候脸色凝重,冲到蓝玉马前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嘶鸣不止。
“禀大帅!前方五里!发现小股元军游骑!约莫二三十骑!正在袭扰我前哨斥候!放冷箭!打了就跑!”
“他娘的!”蓝玉一听,刚才那点冻出来的青白色瞬间被一股凶戾的潮红取代,豹眼圆睁,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寒风中闪着刺目的光,“狗鞑子!皮痒了!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耍花枪!”
他刀锋一指前方,声如炸雷:“传令!前锋营!左右两翼轻骑!给老子包上去!剁了这帮不长眼的狗崽子!一个都别放跑!”
“得令!”几个传令兵轰然应诺,拨转马头,分头疾驰而去。
令旗挥舞,号角呜咽!原本沉闷行军的队伍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前锋和两翼的精锐骑兵迅速脱离大队,如同两股铁流,在低级军官的呼喝声中,朝着斥候所指的方向卷起漫天烟尘,猛扑过去!马蹄声瞬间变得密集如雨点,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唐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精神一振,困意全无。他下意识地一夹马腹,催动坐骑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傅友德和李文忠也策马靠近了蓝玉附近。
蓝玉根本没看他们,一双凶睛死死盯着前方烟尘腾起的方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狗日的!就知道放冷箭!有种跟你蓝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
唐云眯着眼,努力在弥漫的风沙和烟尘中分辨。只见远处地平线上,几十个穿着皮袍、戴着尖顶皮帽的元军骑兵,像一群灵活的土狼,在明军大队外围忽聚忽散。他们根本不靠近,只是仗着马快弓强,远远地绕着圈子,时不时抽冷子射出一支支轻箭。箭矢破空的声音尖利刺耳,虽然大部分被明军骑兵的盾牌或铠甲挡住,但仍有倒霉蛋中箭落马,引发一阵骚动。
“他妈的!跟苍蝇似的!”蓝玉看得火冒三丈,挥舞着刀咆哮,“包!给老子包圆了!别让他们跑了!”
明军骑兵人数占绝对优势,分成几股试图合围。但那些元军骑兵极其狡猾,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更胜一筹的骑术,总是在包围圈合拢前,从一个意想不到的缝隙钻出去,还顺手回身射上几箭。他们甚至分成更小的几股,互相掩护,打了就跑,绝不恋战。明军骑兵追得气喘吁吁,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气得哇哇大叫。
“看见没?驸马爷?”蓝玉扭过头,冲着唐云的方向,语气充满了嘲讽和炫耀武力的意味,“打仗!不是穿得厚实就行的!得靠这个!”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还有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刀,“还有坐下这吃肉的畜生!你那堆破铜烂铁烂泥巴,顶个鸟用!连鞑子的毛都摸不着!”
唐云没吭声,只是默默看着。他注意到那些元军骑兵虽然骚扰得凶,但始终保持着距离,似乎目的就是拖延和消耗。他也注意到傅友德一首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战场,像是在分析什么。李文忠则显得有些紧张,手一首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李景隆这会儿裹在羽绒马甲里,倒是暖和了不少,胆子也大了点,伸长脖子往前看,嘴里还叨叨:“哎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蓝帅威武!砍死他们!”他完全没看懂门道,只觉得人多势众,肯定赢。
唐云心里却在快速盘算:骚扰战术…打了就跑…利用机动性…这不就是典型的游击战?消耗士气,拖延行军速度…看来北元那边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那本小册子和炭笔(用来记录沿途见闻和想法),琢磨着待会儿得把这点记下来。
前方的追逐战还在继续,烟尘弥漫,喊杀声、马嘶声、箭矢破空声混杂在一起。蓝玉的咆哮声时不时穿透喧嚣:“左边!左边堵住!别让他们溜了!”“放箭!给老子射!”
折腾了好一阵,那股元军游骑眼见占不到更大便宜,在丢下几具尸体和几匹无主战马后,唿哨一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远方的丘陵后面,只留下明军骑兵在原地跳脚大骂。
“呸!一群没卵子的怂货!”蓝玉狠狠啐了一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虽然打退了骚扰,但没能全歼,还折了几个弟兄,这让他非常不爽。他烦躁地一挥手:“收队!继续走!他娘的晦气!”
大军重新开拔,气氛却比刚才更压抑了。寒风似乎也更刺骨了些。
李景隆凑到唐云身边,羽绒马甲让他底气足了不少,小声问:“唐兄,这就…完啦?鞑子跑了?”
唐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银盒,又抠了点烟草碎末塞进嘴里,一股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下去,稍微驱散了点寒意和心头的凝重。他看着前方蓝玉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看傅友德沉默的侧脸,心里嘀咕:这才刚出门就撞上野狗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硬骨头呢…老子那些“破铜烂铁”,可千万别真成了摆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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