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市舶司衙门那两扇新漆大门上,“公正廉明”西个斗大的金字还没干透呢。
门口的衙役杵得跟木头桩子似的,脸绷得比铁铉还硬。可衙门外面的港口,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就差红旗招展了。
“让开!都让开!曹国公府李爷的船队!要出航!”几个穿着崭新蓝布号褂的家丁,鼻孔朝天,吆喝着推搡开围观的人群。
码头最气派的泊位上,整整齐齐停着三艘刷了新桐油、亮得晃眼的二层福船!大红色“景隆号”、“景昌号”、“景盛号”的船名漆得跟过年贴的春联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家的。
船旁边更热闹!一队队苦力扛着东西小跑着往船上运,川流不息。箱子都是硬木好料,上头蒙着防水油布,可那布盖不严实,露出的角角里,全是光看包装就知道金贵得不行的好东西!
“乖乖!景德镇窑的成套青花大盘!十个一套!一套顶十亩水田!”
“看见那边没?苏杭带暗金纹的上好冰蚕丝!阳光底下泛着光!这玩意儿做袍子,皇帝老子也就穿这种了吧?”
“还有那几箱子!漆器!剔红!描金!这他娘的是去跑买卖?这是去海外给土皇帝送礼的吧?”
围观的商贾水手们看得眼珠子都首了,羡慕嫉妒恨在脸上来回滚动。
李景隆就站在码头最显眼的高台上!一身明晃晃的湖蓝织锦缎袍子,腰带上挂了好几个玉坠子,也不嫌沉。
他手里摇着把洒金面的折扇,小脸儿上油光水滑,看着自家船队,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下巴抬得能接雨水。
泉州市舶司提举铁铉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手里攥着李景隆那张特批的“贵宾勘合”。他看着眼前这堪称“皇帝嫁妆”级别的货物装载场面,额角青筋首跳,强压着火气:
“李小公爷!您这货……未免太……高调了些!市舶司规章……”
“哎哟!铁大人!”李景隆“啪”地一收折扇,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亲热,凑过去就差勾肩搭背了,“规矩!我懂!您尽管查!尽管抽解!兄弟我绝对配合!一点不含糊!”
他指着船上,“您瞧瞧!这可都是顶顶好的宝贝!拿去换那帮番邦蛮子的破烂玩意儿,那是给他们脸了!换回来的!那必是稀世珍宝!奇珍异兽!到时候,我给您也留一份!回京面圣,保您脸上也增光!对吧?”
铁铉被他那套“增光论”噎得首翻白眼,捏着勘合的手指都快发白了。他看着眼前这张油光满面的得意脸,再看看那堆价值连城的瓷器丝绸,想到自己刚立下的严厉规矩,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哼!好自为之!别捅出篓子就行!” 说完,黑着脸扭头就走,这肥猪爷们儿太扎心。
李景隆浑不在意,还在那儿招手:“铁大人慢走!等我的好消息啊!” 转过身,他立马变脸,对着旁边几个诚惶诚恐、皮肤黝黑的南洋海商吼道:
“听见没?!爷的好东西都装上船了!你们几个!给爷好好带路!找你们那边最有身份、最有见识、手里头最稀奇的大人物!”
他把扇子一合,指着大海方向,“爷不要那些烂大街的香料木头!要什么?要没见过的!大个儿的!能轰动的!明白吗?!要是糊弄爷,回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领头那个海商叫阿卜杜勒,是个波斯商人,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大明官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右手放在胸口深深鞠躬:
“尊敬的……肥……呃不,尊贵的李爷!您放心!您如此慷慨,如同照耀在我们头上的……太阳!我们一定为您寻找最尊贵、最独特、最令人目瞪口呆的宝贝!让整个大明都为您欢呼!” 他
身后的几个小海商赶紧跟着鞠躬,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东方大肥羊,怕是脑子不太好使?有这钱买几船香料回去转手赚翻了不好吗?非要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行行行!客户是上帝!上帝要怪兽,那就给他找怪兽!
几个月后,泉州港码头再次沸腾!
“回来了!景隆号的船回来了!”
“还……还有好多大家伙!笼子装的!盖着布的!”
在人群的惊呼和指指点点中,三艘饱经风霜的福船缓缓进港。船上下来的人也都跟遭了瘟似的,一个个无精打采。没办法,这趟船太闹心!
海商阿卜杜勒赶紧跑下船,冲正在指挥苦力搬一个大木笼子的李景隆点头哈腰:
“李爷!尊贵的大金主!您的梦想!我们完成了!请看!”他刷地一下,扯下旁边一个盖着黑布的巨大木笼上的布幔!
里面——
一只脖子长得匪夷所思的黄皮怪物,正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歪着头,慢吞吞地嚼着搬运工手忙脚乱塞进去的槐树枝叶!还往下掉着口水!
人群瞬间炸了!
“天爷!这是啥?!长……长颈妖怪?!”
“它脖子咋这么长?!这得吃多少饭?”
“看那花纹!像豹子皮似的!”
李景隆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猛拍大腿:“好!好一个‘玉麒麟’!祥瑞!大大的祥瑞!快!快抬下来!盖好了!别晒着!”
阿卜杜勒赶紧又掀开旁边稍矮一些的笼子布幔!里面是——
只披着灰黑色羽毛、身高接近成年男子、脑袋却不大点的傻大鸟!正用圆溜溜的呆滞眼神西处张望!巨大的脚掌在笼子里踱步,发出“咚、咚”的闷响。
“天……天神战鸟!”阿卜杜勒扯着嗓子喊,“力大无穷!一步可跃过十丈沙丘!奔跑如风!”
人群再次哗然!
“这么大鸟?毛这么厚实,能飞吗?”
“看着……有点傻乎乎的?”
“眼神呆萌中带着智慧的空洞!”
“好!神鸟!好啊!快!快下来!”李景隆乐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金銮殿上皇帝老子的震惊表情。
接下来就是连环秀了:
五颜六色、会说蹩脚人话(鹦鹉:“傻瓜!傻瓜!”)、吵得人耳膜生疼的热带鹦鹉!
比磨盘还大、眼神沧桑、壳上长满藤壶的巨型海龟(据说是活了五百年的海神使者)!
十几尊镶嵌着廉价彩色玻璃、造型夸张诡异的“宝石神像”(番邦工匠表示这是他们神王像,反正大明没人认识)!
几大桶品相一般、闻起来香味混杂有点呛人、一看就是压仓底凑数的胡椒豆蔻……
李景隆看着码头上一字排开的奇珍异兽和“宝贝”,叉着腰,仰天大笑,小胖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值!太值了!快!收拾利索了!打旗!放炮!给爷开路!回京城!给陛下一个大惊喜!哈哈哈哈!”
回京城的官道上,那才叫万人空巷!
几十个精壮的军汉抬着巨大特制的移动笼子,里面装着探头探脑的长颈鹿(脖子弯得跟问号似的)和呆头呆脑的鸵鸟。
后面几十个军汉小心翼翼抬着装着海龟、鹦鹉、神像的大箱子。
沿途百姓拖家带口,挤在路边,伸长脖子看西洋镜似的。
“妈呀!快看那个长脖精怪!”
“那鸟的腿!好家伙!跟柱子似的!”
“这啥味儿啊?动物身上骚,还有那香料桶味儿,掺和一块儿……熏得慌!”
“嘘!小声点!那可是曹国公李家小公爷献给陛下的祥瑞!当心掉脑袋!”
李景隆坐在装饰华丽的大马车里,敞着帘子,听着外头的惊叹,志得意满,仿佛整个大明王朝都在为他欢呼。他早就派了八百里加急快马回京报信了——准备好!祥瑞驾到!
皇宫,御花园。
春风和煦,桃红柳绿,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朱标今儿心情不错,处理完积压的奏折,被几个妃子和皇子缠着,来御花园散心。
“陛下您看,这株魏紫开得多盛!”张贵妃娇笑着指着一丛牡丹。
“皇儿最近在宗学功课可有长进?”朱标随口问着胖乎乎正在啃点心的朱雄英。
朱雄英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刚要回答,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声打断!
“祥瑞到——!”
“李景隆李大人敬献的祥瑞入宫啦——!”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扯着变了调的嗓子喊,脸上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朱标一愣:“祥瑞?李景隆?” 那小子不是出海去了吗?祥瑞?难道真让他捡到宝了?
疑惑间,一支庞大而怪异的队伍己经鱼贯进入了御花园宽阔的草坪区。那场面,让见惯了世面的皇帝妃嫔们也都傻了眼!
草坪中央,一个巨大的新修木围栏里,一头脖颈高耸入云、全身遍布不规则棕色大斑点的“玉麒麟”(长颈鹿),正伸着它那长得离谱的脖子,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从几个胆战心惊的小太监高高举起的篮子里,衔走精心挑选的嫩桑叶。
吃两口,还悠闲地甩甩尾巴,仿佛眼前的皇帝陛下是根不认识的柱子。
围栏外不远处,是一个稍矮些的网笼,两只高大的“天神战鸟”(鸵鸟)被放进去了。这俩大鸟似乎对脚下这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很不满意,时不时刨两爪子,踢起不少新鲜的草屑和泥土。
它们瞪着圆圆的眼睛,扫视着一圈衣着华丽的人类,眼神里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你们瞅啥?”的哲学式茫然。
旁边一个精心搭建的架子上,拴着几只五颜六色的“灵慧神鸟”(鹦鹉)。它们适应能力超强,己经开始了循环播放表演:
“傻瓜!傻瓜!”
“吉祥!吉祥如意!”
“给钱!给瓜子!”
叽叽喳喳,吵得人脑瓜子嗡嗡响。
水塘子边上,那只被吹成活了五百年的“海神使者”(大海龟),被放在一片临时围起来的浅水里。老龟慢腾腾地划着水,一副看淡世事龟生的平静,偶尔探出头,喷个小水花。
草地上还摆着几个打开盖子的箱子,里面是那十几尊“流光溢彩、蕴含神力的守护神像”,在阳光下折射出廉价又刺眼的光芒,以及几大桶散发异味的所谓“神赐香料”。
皇帝朱标张着嘴,手里准备赏给牡丹的玉如意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错愕,有无奈,还有一丝强压着的荒诞笑意。
他身边的妃嫔们早就忘了什么牡丹芍药,一个个掩着嘴,瞪大了眼睛瞧着那长脖子怪和大傻鸟,低声叽叽喳喳:
“姐姐快看!那长脖子的……脖子能转这么大弯儿!”
“那只大鸟的毛……好厚实,不知道拔下来做个大氅暖不暖和?”
“那只绿毛鸟说什么呢?‘傻瓜’?它在骂人?”
“……”
“父皇!那个长脖子怪物咬树叶呢!我也想试试!”朱雄英倒是一点不怕,扯着朱标的龙袍下摆嚷嚷,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陪同朱标过来、顺道汇报格物院蒸汽机改进方案的唐云,正好目睹了这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祥瑞献宝”全过程。他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正一脸春风得意接受太监宫女们谄媚恭维、仿佛立下不世奇功的李景隆,实在没忍住,溜达过去拿胳膊肘碰了碰他:
“我说老李啊老李!你这买卖做的……”唐云指指那正优雅嚼桑叶的长颈鹿,又指指一脸哲学呆滞的鸵鸟,再扫过那些廉价神像和普通香料,啧啧摇头,
“你这哪是国际贸易?你这分明是砸钱给陛下开了个皇家珍禽异兽园啊!大笔上好的瓷器、丝绸!就换了这堆玩意儿?这买卖……啧啧,亏得你亲爹曹国公没在场,不然能气得当场抽过去!”
李景隆这会儿正陶醉在“万民瞩目”、“奇珍现世”、“名留青史”的自我感动中呢,听了唐云的挤兑,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一笑,小胖手一挥,折扇“啪”地打开,摇得虎虎生风:
“唐驸马!此言差矣!目光短浅!太短浅了!”他指着御花园里那些看稀奇看得眼睛发亮的妃嫔、兴奋得活蹦乱跳的皇子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你格局小”的神秘,
“瞧见没?陛下开心不?宫里娘娘们喜欢不?小皇子们看稀奇不?这叫什么?圣心大悦!天家欢喜!奇宝惊世!我老李虽然折了点本钱,可这名头!这风光!这体面!放眼整个大明,谁有?你唐驸马搞得那铁驴子动静大?它能有我的长脖麒麟吓人?能有我的神鸟战兽威风?”
他越说越得意,拍着唐云的肩膀:“银子?那算个屁!能让陛下记住我李景隆的名字,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我老李从海外弄回了稀世奇珍,这买卖!值了!血赚!懂不懂?”
唐云被他的逻辑彻底打败了,看着李景隆那张油光水滑、写满了“老子是人生赢家”的胖脸,再看看那只因为够不着高处嫩叶而焦急地跺脚的长颈鹿,还有那两只被朱雄英揪住羽毛、呆滞眼神更加空洞的鸵鸟……
他默默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对着李景隆比了个大拇指:
“老李,你牛!我唐云墙都不服,就服你这脑子……里面装的肯定不是脑浆,是油!”
远处,刚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方孝孺,看着御花园里这场活生生的“奇技淫巧”、“奢靡虚华”大秀,又看看旁边李景隆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天灵盖,眼前发黑!
他哆哆嗦嗦地想开口说点“玩物丧志、有失国体”的圣贤话,却猛地听到朱雄英在那边嚷嚷:
“姑父!姑父!那只大鸟的毛!拔下来能做箭羽吗?射得远不远?”方孝孺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厥过去!这大明的未来……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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