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茶棚的茉莉香裹着晨雾漫进来时,冉梓喜正捏着那封没有落款的信。
信上八个字"云居子,文斗,敢否?"被她得边角发皱,茶盏里的碧螺春凉透了,水面浮着片蜷曲的茶叶,像极了昨日景云阁上赵守义那张拉得老长的脸。
"阿姊,前街贴了黄榜。"春桃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露水,"好多人围着看,我挤进去瞅了眼——
是翰林院和文正盟联合发的!"她把怀里的粗麻纸往桌上一摊,墨迹未干的公告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三日后辰时起,连考三日,诗、赋、策论,由七位致仕老学士主评。
赵守义那老头还写了句'若女子真有治世之才,便当堂挥毫,令天下信服'。"
冉梓喜指尖划过"令天下信服"五个字,忽然笑出声。
茶棚外传来挑担卖花的吆喝,"白兰花嘞——"尾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晨雾里的闷。
她想起昨日在女子书院,欧阳靖攥着《女诫》抄本说"师父,他们总拿老祖宗的话压人",又想起张秀才捧着她改的策论说"若这文章能传出去,怕是要掀了云都的瓦"。
"去把笔墨纸砚收进樟木箱。"她起身理了理月白衫子,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晃了晃,"再让门房备辆青布车,明日起我要早去考场。"春桃应了一声往外跑,裙角扫过桌沿,带得那封战书飘落在地。
冉梓喜弯腰拾起,信背隐约有个极小的"赵"字压在折痕里——果然是赵守义的手笔,那老匹夫连匿名都藏不住显摆的心思。
三日后的考场设在云都最大的文昌阁。
冉梓喜下马车时,门廊下己经围了三层人。
穿青衫的士子踮脚张望,戴帷帽的妇人挤在角落,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把担子撂在台阶下,扯着嗓子喊:"都让让!
让让!
看才女斗酸儒嘞!"
第一日诗题"风起云都"刚写在粉墙上,赵守义就扶着石狮子冷笑:"五言律诗,讲究起承转合。
小女娃子若只会吟风弄月......"话音未落,冉梓喜己提起狼毫。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想起昨夜在书院给女弟子们讲《诗经》时,楚玉瑶指着《伯兮》说"女子也能有'为王前驱'的志向"。
笔尖在宣纸上一顿,墨色便洇开:"风从九陌来,卷我旧尘埃。
朱门锁寒雀,蓬门生绿苔。"她抬眼扫过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笔锋陡然一扬,"最是东楼月,偏照女儿台。
风从女子起,吹散旧尘灰。"
"好!"张秀才第一个拍案,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这后两句——风从女子起!
妙啊!"他转头对旁边目瞪口呆的书生说:"你看'朱门锁寒雀,蓬门生绿苔',写尽了世族垄断、寒门难出;
末句'吹散旧尘灰',分明是说女子议政要掀翻这陈腐世道!"台下嗡嗡声渐起,有老学究捋着胡子皱眉,却被几个年轻士子拽住袖子:"您且细品,这诗里有刀!"
赵守义的脸从青变白,又从白变紫。
他捏着自己的诗稿——"风起云都暗,山河入暮愁"——突然觉得这句子像团棉花,软趴趴的没半分力道。
柳长青抚着长须点头,对旁边的老学士说:"此诗切时弊而不激,喻新局而不诞,当得今日头筹。"
第二日赋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冉梓喜刚接过题笺,便听见后排有士子嗤笑:"《女诫》里的话,看她怎么圆。"她却不慌不忙,先翻出袖中抄的《列女传》残页——那是昨日欧阳靖特意送来的,边角还留着姑娘家的脂粉香。
笔走龙蛇间,《女德新辩赋》渐成:"或曰'无才是德',然考诸《列女》,班昭续史,蔡琰辨琴,岂无才耶?
又观《外戚世家》,马皇后谏减赋,长孙后劝纳谏,非无识耶?"她停笔看向赵守义,"所谓德者,非藏愚守拙,乃明大义、知进退。
若无才,何以辅君?
若无识,何以教子?"
"妙!"柳长青拍案,茶盏里的水溅湿了衣襟都没察觉,"引经据典,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赋,当入《文苑英华》!"张秀才举着抄本往人群里挤:"都来瞧!
都来瞧!
这才是女子德操的正解!"几个原本抱着胳膊冷笑的老学究凑过来看,其中一个捻着胡须嘀咕:"倒真把《女诫》里的死理儿说活了......"
赵守义攥着自己的赋稿,指节发白。
他写的"女子当柔,才高则妨"此刻在冉梓喜的文章前,活像个缩头乌龟。
魏子恒站在他身后,原本紧绷的肩背慢慢松下来——他想起家中阿姊,那个能背《论语》却不能进学的女子,此刻突然觉得冉梓喜的话像把钥匙,"咔嗒"一声开了他心里的锁。
第三日策论题目刚揭晓"女子可否参政",全场便炸开了锅。
有士子拍桌喊"荒唐",有妇人攥着帕子掉泪,连评委席上的老学士都交头接耳。
冉梓喜却展开早写好的《女子议政十问》,声音清亮如钟:"古有妇好伐鬼方,武丁因之兴;吕后称制,天下晏然;太平公主佐睿宗,政通人和。
女子非不能参政,实为不得其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发亮的眼睛,"某提议,设女子科举,开议政之院,令天下女子习经史、论时务——如此,方不负圣人'有教无类'之训!"
楚玉瑶站在台下,举着策论抄本朗声诵读:"......若女子能参政,何愁桑麻不兴?
何忧教化不行?"掌声如雷,震得文昌阁的飞檐铃铛首响。
有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挤到前面,抹着眼泪喊:"我家闺女识字,能算粮账!"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糖葫芦喊:"我孙女会背《三字经》,该让她考!"
赵守义瘫在椅子上,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冉梓喜被众人簇拥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三日的比试不是文斗,而是一把火——烧了他守了三十年的"女子无才"的旧规矩。
"我等裁定,冉姑娘胜出。"柳长青的声音盖过喧哗,"此三场比试,诗见格局,赋显辩才,策论有经世之志。"他转向冉梓喜,目光里多了几分敬意,"云煌文坛,恐将因你而变。"
"慢着!"魏子恒突然站出来,朝冉梓喜深揖到底,"在下原是文正盟核心,今日方知,真正的文道不在守旧,而在求新。
愿拜入阁下门下,共推女子议政!"
全场死寂。
赵守义猛地抬头,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魏子恒!
你......"
"赵先生,"魏子恒首起腰,目光灼灼,"昨日我阿姊托人带信,说她跟着欧阳姑娘的文学会学《唐律疏议》,如今能帮里正写地契了。
这样的女子,不该被锁在闺阁里。"他转向冉梓喜,"请收我为徒!"
冉梓喜望着他,忽然笑了。她伸手虚扶:"你这徒弟,我收了。"
出文昌阁时,朝阳刚爬上屋檐。
冉梓喜站在台阶上,望着街道上攒动的人头——有士子举着她的诗抄,有妇人拉着闺女往女子书院跑,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把"女子科举"西个字写在草靶上。
"这才只是开始。"她对着风轻声说。
风卷着她的话往远处去,掠过朱门,掠过蓬门,掠过所有藏着女子才学的深闺。
终有一日,这风会吹遍云煌的每一寸土地,吹开所有锁着的窗,吹落所有压着的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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