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梓喜把信笺压在镇纸下时,窗台上的茉莉突然被穿堂风掀起一片花瓣,轻轻落在信上的火漆印旁。
翰林院的邀请函还带着墨香,她盯着那枚刻着"云煌翰林"的朱红印,指尖在案上敲出极轻的节奏——
这是她在现代思考时的习惯,穿越后改了三年才改过来,此刻却又不受控地动起来。
"阿姊。"春桃端着药盏进来,见她盯着信发呆,压低声音道,"夫人说今晚上要查各院的月例账,您......"
"把我那套青竹纹的男衫找出来。"冉梓喜突然开口,春桃手里的药盏差点摔了。
她抬头时眼尾微挑,带着点促狭的笑:"怕什么?
我又不出去招摇,不过是......去会会老朋友。"
三日后的清晨,云都城西的马车行里,一个青衫小公子正低头翻账本。
月白中衣衬得脖颈如雪,束发的玉簪却有些旧了——
若仔细看,能发现那簪子的裂痕里卡着半片茉莉花瓣,是冉家西院窗台上特有的品种。
"云居子先生,车备好了。"马夫掀开帘子,见那公子抬眼,眉峰如刃,倒比许多读书人的清瘦多了。
冉梓喜扶着车辕上车时,袖中滑出个油纸包,春桃追上来塞给她:"阿姊,您最爱的桂花糖,路上......"
"嘘。"她食指抵在唇上,车帘"刷"地落下。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春桃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突然想起昨日主子在镜前描眉的模样——
她把原本柔媚的眼尾往上挑了三分,脂粉全换成了青灰,倒真像个清癯的年轻书生。
翰林院的文会设在景云阁,朱漆大门前立着两个持戈的守卫。
冉梓喜刚下马车,就见门内转出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正是上次送信的李延年。
他老远就抱拳道:"云居先生大驾,李某等得脖子都长了。"
景云阁的正厅里早坐满了人。
老学士们捻着胡子端茶,年轻士子交头接耳,目光全往门口飘。
冉梓喜刚跨进门槛,便有个白须老者拍案道:"李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文道变革之才'?
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孙老,您当年中举时,不也才弱冠?"李延年笑着引她入座,"这位云居子先生的《女子议政十问》,张某人可是抄了三份送内阁的。"
厅中霎时静了。
冉梓喜坐在末席,能闻到旁边老学士身上的沉水香。
她垂眼盯着茶盏里的涟漪,听见左边有人小声道:"就是那个说'女子识字非为绣帕,应为策论'的?"
"咳。"主位上的张阁老轻咳一声,"今日议题是'文道变革',诸位但说无妨。"话音未落,方才发难的孙老己拍案而起:"要变什么?
女子识字?
妇人的手该拿绣针,不是狼毫!"
"孙老说的是。"下首一个圆脸士子附和,"某家隔壁王娘子识得几个字,前日竟敢和丈夫争田契,成何体统!"
冉梓喜的指节在桌下轻轻叩了叩。
她抬头时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最前排的张秀才身上——
那青年正攥着茶盏,指节发白,显然在强压着什么。
"诸位说女子识字失体统。"她开口时声音清润,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可《周礼》有云'八岁入小学',不分男女;《白虎通义》言'女者,如也',如男子般受教。
若说拿绣针是本份,那孔圣人教三千弟子,难道只教他们拿笔,不教拿锄?"
厅中响起抽气声。
孙老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歪理!
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你如何解释?"
"圣人这句话,《集注》里明明白白写着'指侍妾与仆役'。"冉梓喜从袖中取出抄本,"若按字面意思,难道孔夫人也是'难养'?
孟母断机杼教孟子,难道是'小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攥着《论语》的老学士,"诸位都是读圣贤书的,可曾想过,把'女子'二字从具体语境里摘出来,本身就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好!"张秀才突然拍案站起,茶盏里的水溅湿了前襟,"某前日写了篇《仕途不分性别论》,正要说这个——
女子能断案,能理民,能写策论,凭什么不能穿官靴?"
满座哗然。
几个年轻士子跟着鼓掌,老学士们则黑着脸翻书。
李延年笑着给张阁老递茶,见那白发老者摸着胡须点头,眼底闪过精光。
冉梓喜趁机往前倾了倾身子:"诸位试想,若女子识字却不得议政,空有才智如明珠投暗;若有才不用,岂非国家之失?
当年班昭续《汉书》,谢道韫咏柳絮,她们的才学若能入朝堂,云煌岂会少了治世能臣?"
厅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响。
张阁老放下茶盏,目光灼灼:
"云居子,你这张嘴,当得'三寸不烂之舌'。"他转向孙老,"老哥哥,当年咱们读《大学》时,不也说'苟日新,日日新'?"
孙老的脸涨得通红,最终哼了一声,抓起茶盏灌了半盏——这次没烫着,倒让冉梓喜有些失望。
散会时己近黄昏。
冉梓喜跟着人群往外走,听见几个士子凑在一起议论:"张秀才那篇文章,我今早看见书肆在抄卖,排了半条街的人。"
"还有欧阳姑娘的女子文学会,昨日在城南书院挂牌,门口的灯笼都是'议政自立'西个金漆大字。
"另一个压低声音,"我家娘子今早还说要去听,被我拦了......哎,你说这风气,是不是要变了?"
冉梓喜脚步微顿。
欧阳靖的名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荡起一圈暖融融的涟漪。
她想起那姑娘初来书院时,连抬头看她都不敢,如今却能带着女弟子们喊出"不求恩宠,唯求自立",倒比她这个师父更有魄力。
回到冉家时,月亮己经爬上东墙。
春桃举着灯笼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张纸:"阿姊,欧阳姑娘差人送来的,说是文学会的章程。"
冉梓喜就着月光翻看,见上面写着"每月三、六、九讲学,内容包括《唐律疏议》《盐铁论》《农政要术》",最后一行是欧阳靖的字迹:"师父说'以文破枷',靖以为,破枷之后,当自立梁。"
她摸着那行字笑了。
回房后,她点亮烛火,铺开新得的竹纸,提笔写道:"女子参政,须先得名;得名之后,方能入仕。"笔锋一顿,又补了句,"若要入仕,科举先行。"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敲了两下。
冉梓喜刚把写好的《女子科举试行章程》收进暗格,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春桃掀帘进来,手里举着封没有火漆的信:"门房说,是个穿黑斗篷的人塞的,只说'明日辰时,西市茶棚'。"
她拆开信,里面只有八个字,墨迹未干:"云居子,文斗,敢否?"
烛芯"噼"地爆了个花。
冉梓喜望着跳动的火苗,指尖轻轻抚过信上的字。
窗外的风卷着茉莉香吹进来,她忽然想起景云阁散会时,那个一首没说话的灰袍老学士。
他望着她的背影时,眼神像在看一团越烧越旺的火,嘴里喃喃着:"此人......绝非凡品。"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冉梓喜把信折成小方块,放进袖中。
明日的茶棚里会有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一场场文斗,终会变成火种,点燃云煌国女子的命运——而她,要做那个举着火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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