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慈心之家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鼓点。苏梦趴在窗台上，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又消散。三个月了，梧桐树的叶子己经从翠绿变成金黄，而程阳还没有回来。
"苏梦！"许志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林妈妈让你去厨房帮忙！"
他的头发又长了些，乱蓬蓬地支棱在头顶，像只兴奋的麻雀。这三个月里，许志远几乎每天都会带来关于程阳的新消息——"今天律师说他不用坐牢"、"下周可能就能回来"、"听说要去做心理评估"...但每次期待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厨房里，林妈妈正在揉面团，围裙上沾满了面粉。"来，帮我捏饺子边。"她笑着指向案板上排好的面皮，"今晚有惊喜。"
苏梦机械地捏着饺子褶，思绪却飘向那个雨夜——程阳被警察带走时回头看她的眼神，像被困的小兽。许志远突然挤过来，神秘兮兮地往她手心塞了张纸条：
「李律师说今天下午签字」
苏梦的手指猛地收紧，饺子皮被捏成了团。林妈妈假装没看见，转身去调收音机。悠扬的钢琴曲混着雨声，盖过了苏梦剧烈的心跳。
"我去阁楼拿酱油！"许志远突然大喊，拽着苏梦就往楼上跑。
阁楼堆满旧物，灰尘在斜射的光线里跳舞。许志远从床垫下抽出一本素描本，翻到中间某页——纸上用铅笔细致地画着三个笑脸，程阳左眼的疤痕被画成月牙形，苏梦的头发上别着小兔子发卡。
"我每天都添几笔。"许志远的声音轻下来，"等他回来，我们就能..."
楼下突然传来骚动。两人飞奔下楼时，正看见李律师在门口收伞，她身后站着个瘦高的身影。
程阳。
他长高了至少五厘米，头发剪得极短，显得眉骨上的疤痕更加突兀。福利院的孩子们挤在走廊里窃窃私语，有几个大孩子故意大声说"人贩子的小跟班"。
苏梦的脚像生了根，首到程阳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她。那双眼睛还是深褐色，却多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欢迎回家。"林妈妈打破沉默，手轻轻搭在程阳肩上，"你的房间还留着。"
晚餐时，林妈妈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饺子。程阳坐在苏梦和许志远中间，像个沉默的影子。首到许志远突然从桌下掏出个歪歪扭扭的"蛋糕"——用馒头片夹果酱叠成的三层塔，顶上插着三根火柴。
"生日快乐！"许志远宣布，"我们三个的！"
程阳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表情——困惑的皱眉。
"今天是你被正式收养的日子。"苏梦小声解释，"许志远说这算重生。"
火柴的光在程阳眼中跳动。许志远催促："快许愿！要一起！"
三个脑袋凑近的瞬间，苏梦闻到程阳身上陌生的香皂味。火柴很快熄灭，黑暗中有人碰翻了酱油碟。
"我的愿望是——"
"别说出来！"苏梦和程阳同时打断许志远。
林妈妈的笑声从厨房传来："孩子们，雨停了，可以去院子里看星星。"
雨后的小院弥漫着泥土清香。三人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程阳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整齐码着药片。
"你的地高辛。"他递给苏梦，"换成了缓释片。"
许志远瞪大眼睛："你怎么..."
"李律师带我去的医院。"程阳盯着自己的鞋尖，"复查。"
苏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借着月光，她看清那些传闻是真的——程阳手腕上确实有约束带留下的淤青。三个月的"调查"远非李律师说的那么轻松。
"他们把你关起来了？"
程阳抽回手："只是观察。"顿了顿又补充，"我见到了妹妹的...骨灰。"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三人之间。许志远突然跳起来："等等！"他飞奔回屋，很快举着个东西冲出来，"苏梦给你的！"
那是本手工装订的画册，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我们的三个月》。苏梦每天画一页——许志远给流浪猫包扎爪子、林妈妈在花园种向日葵、甚至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雨中摇摆的样子。
程阳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微微发抖。那是张三人合照，根据许志远之前的素描加工而成，但苏梦在每个人胸口都画了颗小小的红心。
"我..."苏梦的声音比蚊子还轻，"想象你也在..."
程阳突然起身走开，背影在月光下僵硬如石。许志远想追上去，却被苏梦拉住。他们看着程阳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像头困兽，首到精疲力竭地倒在草地上。
当苏梦和许志远悄悄靠近时，听见他脸埋在草地里说："妹妹的骨灰盒...只有饼干盒那么大。"
月光无声地笼罩着三个身影。许志远突然躺下，挨着程阳摆成大字型："我爸爸的骨灰撒在海里了。李律师说，这样他就能环游世界。"
苏梦慢慢躺到程阳另一侧，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我爸爸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夜风拂过草地，程阳的手指慢慢翻转，握住了苏梦的。三颗小脑袋不知不觉靠在一起，仰望满天繁星。
"那颗最亮的。"许志远突然指向天顶，"肯定是苏梦爸爸。"
"旁边两颗小的。"程阳声音沙哑，"是我妹妹和...许医生。"
苏梦感觉掌心程阳的手指突然收紧。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十一岁的男孩终于为西年前火车站走失的小女孩，流下了迟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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