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挂钟指向六点十分时，程阳终于忍不住去敲苏梦的房门。昨晚他听见玻璃碎裂和脚步声，但福利院的规矩是宵禁后不能随意走动。
门开时他愣住了——苏梦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崭新的毛绒兔子。
"林妈妈连夜去买的。"苏梦把兔子举给他看，"和我小时候那个一模一样。"
程阳盯着兔子左耳的补丁——显然是有意做旧的——喉结动了动。但他只是举起手里的塑料袋："药。早餐后吃。"
塑料袋里整齐排列着六板药片，每板都贴着便利贴标注用法。苏梦认出这不是医院发的药，包装上全是外文。
"你哪来的..."
"李律师帮忙找的。"程阳警惕地看了眼走廊，"进口药，副作用小。"
楼下突然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两人跑下去时，看见许志远正踮脚够橱柜上的麦片盒，操作台上散落着鸡蛋壳和打翻的牛奶。
"我想做炒蛋！"他举着烧焦的铲子辩解，"书上说..."
程阳夺过铲子开始收拾残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苏梦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新旧交错的烫伤疤痕，形状像扭曲的月牙。许志远则凑过来看她手里的药板，突然瞪大眼睛：
"这是瑞士产的！我爸说过这种要两百块一板！"
程阳的锅铲停在半空。三人沉默地对视，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问：为什么一个在人贩窝点长大的孩子能弄到昂贵进口药？
"我用情报换的。"程阳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像绷紧的钢丝，"老刀在境外有个银行账户..."
许志远突然把麦片盒扣在他头上："那我要用煎蛋换你的秘密！"
金黄色的玉米片哗啦啦洒下来，程阳呆立的样子活像棵圣诞树。苏梦噗嗤笑出声，这个早晨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当林妈妈闻声赶来时，看到的是三个孩子在晨光中笑作一团的画面，操作台上的煎蛋虽然焦黑，却飘着奇异的香气。
早餐后是福利院的"适应日"活动。活动室里，十几个孩子围坐在地毯上，中间摆着个铁皮饼干盒。
"这是我们的时光胶囊。"林妈妈抚摸着盒子上褪色的贴纸，"每个新朋友都可以放一件东西进去。"
孩子们轮流上前。有个戴眼镜的女孩放了片枫叶标本，双胞胎兄弟放了张乐高图纸。轮到苏梦时，她犹豫地掏出父亲的照片，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从口袋里摸出程阳给她的那颗血星星糖纸。
"我放这个。"她小声说，"因为...那晚我们三个一起看到了星星。"
许志远放的是片知更鸟羽毛，程阳则默默放了粒纽扣。当铁盒传回林妈妈手中时，她突然从发髻上取下支木簪："这是我丈夫亲手做的。"轻轻将簪子放进铁盒，"二十年前他出海遇难前，说这支簪子会代替他看着我。"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铁盒上，给那些伤痕累累的小物件镀上金边。苏梦想起父亲常说，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装着别人的灵魂碎片。此刻她忽然懂了，父亲说的"碎片"就是这些无法言说的爱与痛。
那天夜里，苏梦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但这次没等心脏疼痛袭来，就有双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额头。
"又梦见爸爸了？"林妈妈端着蜂蜜水坐在床边。
苏梦摇头："梦见程阳被老刀..."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林妈妈的手指梳理着她打结的发丝："有时候我们最怕的不是记忆，而是忘记。"她指向窗外的星空，"你看，那些星星其实很多己经熄灭了，但我们依然能看见它们的光。"
月光在墙面上投下两个相依的影子。苏梦突然问："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林妈妈沉默了很久。当回答终于到来时，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二十五年前，我和丈夫在台风天捡到个女婴。她有心室间隔缺损，我们花光积蓄也没能..."手指无意识着空荡荡的无名指，"后来每当看到有心脏病的孩子，我就想...如果当初..."
苏梦突然扑进她怀里。薰衣草香和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道包裹着她，心脏在胸腔里安稳地跳动。窗外，梧桐树的影子轻轻摇晃，像是父亲在画板前哼歌时晃动的脚尖。
晨光微露时，苏梦发现床头多了个小相框——父亲的照片被精心装裱，角落还粘着片压干的梧桐叶。相框旁摆着三颗水果糖，包装纸上分别画着星星、羽毛和纽扣。
楼下传来程阳和许志远压低声音的争执，隐约能听见"煎蛋""盐放多了"之类的字眼。苏梦把一颗糖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心脏某个缺口正在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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