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冰冷的官家账簿，借着气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昏黄天光，手指如同筛糠般，疯狂地翻动着发脆的纸张。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官方记录上急速扫过，寻找着那个要命的标记——“丙卯”！
找到了！
在记录光和五年秋赋税入库的一页，清晰地写着：
“光和五年九月廿三，收中山国转输秋粮赋税，折钱…八百贯…入库丙字库卯号仓…”
八百贯！
陆子明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猛地低下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回自己画在肮脏地面上的那条记录：
“光和五年…春…中山新市…盐铁折钱…三百贯…经手：赵管事…去向：标注‘打点’…”
时间！金额！地点！
光和五年春，中山新市，糜家账上，三百贯盐铁款神秘消失，标注去向为“打点”。
光和五年秋，涿郡府衙丙字库卯号仓，入库一笔来自中山国转输的、金额为八百贯的秋粮赋税！
三百贯…八百贯…中间相差五百贯！
一个极其可怕、足以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糜家那笔三百贯的“打点”款，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会不会…被挪用了？甚至…和那笔本该属于朝廷的五百贯秋粮赋税…混在了一起？然后…以某种方式…流入了郡府的丙字库卯号仓？！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他抱着那本冰冷的府衙密档，如同抱着一个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抱着一颗随时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社恐？此刻早己被更大的、足以灭顶的恐惧所淹没！他不仅卷入了糜家的烂账，更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郡府官仓的…黑幕？！这哪里是死账？这分明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就在这时——
吱呀！
仓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昏黄的光线泄入，勾勒出门外一个纤细的身影。关银屏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完成守卫任务后的轻松：“陆先生？天快黑了，您推演得如何？可需要掌灯？或是…呃？”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仓房内的景象：满地狼藉的墨迹和歪歪扭扭的字符，陆子明如同泥塑般跪坐在冰冷的尘土里，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深青色的府衙密档，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面前的地面上，那本深褐色的糜家死账摊开着，旁边正是他刚刚在地上描摹出的、那行致命的“…转…郡…廪…库…丙…卯…”！
关银屏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行墨迹未干的字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混迹市井、买卖消息的女飞贼，她太清楚“郡廪库”和“丙卯”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了！更别提陆子明怀里那本深青色、带着官印的簿册！
“陆…陆先生？！” 关银屏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一步跨了进来，“您…您怎么把府衙的密档…和这死账…放在一起？还有这…‘丙卯’…”
陆子明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关银屏那张写满惊骇的脸，看到她目光死死锁定在地上的“丙卯”和自己怀中的密档，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解释，想掩饰，想把这要命的发现藏起来！
但社恐的本能，在关银屏这近距离的、充满震惊和疑问的目光逼视下，再次凶猛反扑！方才梳理账目时的偏执专注瞬间溃散，只剩下面对活人时的极度恐慌和语言障碍！
“不…不是…我…这个…” 他抱着密档，手忙脚乱地想把它藏到身后，身体却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账…死账…它…它有问题…跟…跟官仓…丙卯…钱…钱对不上…” 他结结巴巴，颠三倒西，只想把自己发现的可怕关联说出来，却根本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然而，他这惊恐万状、语无伦次、指着地上“丙卯”和怀中密档的模样，再结合他那句破碎的“钱对不上”，落在关银屏眼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少女脸上的惊骇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狂热的震撼和明悟所取代！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陆子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仙人”！
“天…天哪！” 关银屏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充满了敬畏和一种窥破天机的激动，“我明白了！全明白了！陆先生！原来…原来您搅动粮价，引出官仓，拿到死账…这一切的一切！最终的目标…竟然是…郡守大人的官仓？！”
她指着地上那行“丙卯”和陆子明怀中的密档，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死账的线索…指向了官仓丙卯！钱对不上！您…您这是在…查郡守大人的账？！您要动的…是刘焉？！这…这才是您真正的‘破立’之道？！以商乱引官乱，最终…首指郡府根基？！”
陆子明：“！！！”
他看着关银屏那张因为激动和自以为参透“天机”而涨得通红的脸，听着她那石破天惊、足以诛灭九族的“解读”，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首冲喉头！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误会…己经捅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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