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带着差役离去时掀起的最后一阵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在糜家商行洞开的黑漆大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商行大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灯台上几支残烛在不安地摇曳,将狼藉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破碎的算盘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几本账册被粗暴地翻检过,散乱地丢在角落,纸张撕裂,墨迹晕染。
糜竺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凝固如石。方才陈源离去前那句阴冷的“三日之期,静候太守钧令”,如同淬了冰的毒针,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整个商行,如同被一场无形的暴风雪席卷过,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恐惧在无声地蔓延。
陆子明蜷缩在二楼账房通往楼梯的阴影里,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墙,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墙缝中去。方才陈源带来的差役几乎将整个账房掀了个底朝天,那本深褐色的死账簿和深青色的府衙密档虽未被发现(多亏了关银屏那神出鬼没的转移),但那种被刀锋刮过喉咙的恐惧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他身体的每一寸。此刻,糜竺那沉默如山的背影,更是在这恐惧之上,又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社恐的魔爪再次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西肢百骸都浸在冰冷的虚汗里。
“都下去吧。” 糜竺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沉重。他依旧没有转身。
如同大赦,又如同逃离地狱。几个面如土色的老账房和管事们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下方。
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糜竺沉默的背影,以及阴影里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陆子明。
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粘稠,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陆子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声。他想逃,想立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糜竺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恐惧。
终于,糜竺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烛光映照下,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刻骨的疲惫,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的冰冷寒潮。那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了陆子明身上。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糜竺只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楼梯阴影里的陆子明走来。他厚重的皮靴踏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笃…”声,在死寂的大堂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陆子明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
陆子明只觉得那脚步声如同踩在自己的心脏上,每一下都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如同木偶,只能眼睁睁看着糜竺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阴影如同巨大的幕布,将他彻底笼罩。社恐带来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片布满灰尘的地面,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孤岛。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糜竺在距离陆子明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不再前进,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站着,居高临下,用那双翻涌着寒潮的眸子,无声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抖如筛糠的年轻人。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陆子明苍白的面孔、布满冷汗的额头、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那双死死攥住衣角、指节发白的手。
沉默。令人发疯的沉默。
陆子明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穿了他的皮肤,扎进了他的骨髓。他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难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解释,想求饶,想告诉糜竺那密档是关银屏偷来的,那“丙卯”的发现纯属意外!但所有的辩解和恐惧,都被这沉重的、无声的威压碾碎在喉咙深处。他只能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糜竺冰冷的目光下,无声地颤抖。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gccbg-7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