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匠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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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匠道人心

 

### 第三十二章·匠道人心

新野城外,陶窑高耸,十二道青烟袅袅升起,宛如老叟的烟杆,在秋日晴空下悠然飘荡。我漫步在窑场之外,脚下的黄土板结坚硬,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

窑场内,赤膊的工匠们忙碌地劳作着。他们熟练地将泥坯摔上转轮,双手如飞,技艺娴熟。然而,有个少年学徒的手劲似乎不太稳定,只听“啪”的一声,泥团突然炸开,溅得老师傅满脸都是黄浆。

“龟儿子!”老师傅怒骂一声,迅速抹了把脸,但络腮胡上还是挂着几颗泥星子。他满脸怒容,对着少年学徒吼道:“这月都第三回了,你咋个老是糟践陶土嘛!”说着,他顺手抄起半截柳条,狠狠地抽了过去。

少年学徒见状,吓得抱头鼠窜,慌乱中却不小心撞翻了晾坯的木架。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十二个未干的陶罐瞬间摔成了满地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我好奇地蹲下身去,捡起一块残片,仔细观察着。断口处还残留着指纹旋纹,显然是工匠在制作时留下的痕迹。正当我端详之际,老师傅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碎片,独眼圆睁,迸射出精光。

“郎君,你也懂轮制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还没等我回答,他便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紧紧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到了窑口。

窑口处,暗红的火光熊熊燃烧,三十六个匣钵整齐地排列着,正在闷烧。热浪如汹涌的波涛一般席卷而来,裹挟着浓郁的松脂香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窑要出'雨过天青'。"他站在窑前,眼神专注地凝视着窑壁,仿佛能透过那厚厚的泥土看到里面正在烧制的陶器。他粗糙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窑壁,发出清脆而有韵律的声响,仿佛在与窑中的陶器对话。

"昨夜观星,寅时该添柞木……"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低沉而平稳,透露出一种对烧制工艺的自信和熟悉。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脆响,这声音在安静的窑场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老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的青筋也因为紧张而凸起。他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旁浸水的麻布,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窑内。

窑内弥漫着炽热的气息和浓烟,视线模糊不清,但老师傅的动作却异常迅速和果断。他在窑内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发出脆响的地方——第七层的匣钵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众工匠们的惊呼声在窑外响起,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然而,老师傅却在这紧急关头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勇气。他竟然赤手伸进了窑膛,那里面的温度足以将人的皮肤灼伤,但他却毫不畏惧。

灼热的陶片在他的掌心烫出一道道焦痕,但他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稳稳地托住了即将坍塌的匣钵。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匣钵,不敢有丝毫松懈。

"拿盐来!"他的吼声如同惊雷一般,在窑内回荡,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而落。学徒们被他的吼声吓得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抓起一把粗盐,撒进了窑内。

刹那间,窑内腾起了青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在窑内肆虐。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这高温的灼烧下,匣钵上的裂纹竟然缓缓地弥合了起来,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心修复过一样。

黄昏时分,窑门终于缓缓打开。众人紧张地盯着窑内,期待着最终的结果。当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陶器取出时,人们惊讶地发现,三十六个陶器竟然无一损毁,每一件都完美无缺,散发着淡淡的青蓝色光泽,宛如雨后初晴的天空一般。最上层那尊双耳壶泛着奇异的虹彩,老师傅却抄起铁锤将其砸得粉碎。"火候过了三息,"他着残片上的气泡,"这等次品留不得。"飞溅的瓷片划破我手背,渗出的血珠滴在陶土上,洇出暗褐色的花。

夜宿窑场工棚时,月光从茅草缝漏进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老陶工醉醺醺地抱着半成品说胡话:"洪武七年...我太爷爷在这窑口...烧出过龙凤樽..."他手指的茧子刮过陶坯,发出沙沙的响。突然翻身呕在柴堆上,酸腐气惊醒了看门的老黄狗。

五更天被窑口的异响惊醒。少年学徒正在偷练拉坯,转轮吱呀声中,泥胎渐渐现出女子轮廓。晨光爬上她微垂的脖颈时,泥塑突然坍塌。少年将脸埋进泥浆里抽泣,指缝间漏出的呜咽惊飞了梁上的家燕。

我递过汗巾时瞥见墙角堆着十几个相似的泥偶,每个都带着不同的缺陷:或眉眼模糊,或身姿歪斜。最旧的那个己长满青苔,却仍能看出裙裾飞扬的弧度——像是照着某个人年复一年地重塑。

早市上遇见卖陶器的盲眼老妪。她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每件器物:"这个窑温差了半刻...这个泥料多揉了七下..."摊前的双鱼盆缺了个豁口,她却要价最高:"听,这声响多像洛水的浪。"

路过城隍庙时,香炉里插着支裂纹密布的陶香筒。庙祝说这是三十年前老师傅的还愿之作,每逢雨日便会渗水,反倒让香灰凝成莲花的形状。破败的供桌上,褪色的陶俑缺了半边脸,裂缝里竟生着朵倔强的蒲公英。

黄昏的码头边,渔夫们用破陶罐煮杂鱼汤。豁口的罐沿卡着片鱼鳃,在沸水中沉浮如小舟。老渔夫将最肥的鱼肚夹给我,陶匙刮过罐底的声音,竟与昨夜窑火的噼啪声莫名相似。

更夫敲响三更时,我摸黑来到废弃的龙窑。残垣间散落着前朝的瓷片,拾起一片对着月光,釉色里竟凝着星河。忽见窑神像后有火光摇曳——是那少年抱着新塑的泥偶在偷烧小窑。他往火膛里撒了把母亲坟前的土,青烟便有了檀香的味道。

出窑的泥偶仍裂了道缝,少年却笑着将其埋入湘妃竹下。月光把竹影烙在裂缝上,那瑕疵竟成了随风婆娑的衣袂。晨露从竹叶滴落时,我忽然懂了老师傅砸碎陶器时的眼神——完美本不在器,而在造器人甘愿赴火的那颗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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