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就是外公八十大寿，鲁笙早在一个月前就想好了送给外公的礼物。他要亲手做一把摇椅，一把暗合机关消息的摇椅，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外公。所以北平的事一了，一分钟都没耽误的登上了回天津的火车。
火车枯燥的咣当声碾过铁轨，碾磨着时间，消耗着人们的耐心。鲁笙每到这时就会翻出记忆，找一段精彩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七岁前记忆里的外公高大有力，每次见面，都要把我抛向空中接住再抛。这个游戏是我和外公共同的游戏和专利。七岁后的外公练功时严厉粗暴，生活中温和慈祥。表哥振国大两岁，经常代替受过。外公明知而不点破，成全了我们表兄弟的默契和友谊。那时，早、晚练功，白天学医，幼小的心灵不知反抗，感觉人人都是这种活法。首到琼进入生活。
琼是一名英国传教士，和祖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只知道琼每次到家里看望祖父，反复提到救命之恩之类的话题。这次琼见到己经十三岁的我，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琼连续几天到家里来，钻进祖父的屋里关上门，一待就是一天。有时候还能听到二人的大声争吵。终于有一天，祖父把我唤到跟前，告诉我要跟随琼生活一段时间。让我听琼的教导。
琼是个博学之士，天文、地理、文学、艺术、医术、物理、化学等都有一定的造诣。他带着我居无定所地流浪，教我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半年后到达法国。一天他郑重地告诉我，我们要谈谈。说是谈谈，其实是他半年总结。
“笙，你很幸福，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你的祖父家学渊源，给了你良好的教育，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你信奉‘仁、义、礼、智、信’，效法‘温、良、恭、俭、让’。“好”你己经学完，有了立命之本。从明天起，你开始学“坏”，寻找生存之道。
半年来，我们走过很多地方和国家，在琼的教导下，我不仅掌握了大量的知识，更是开阔了眼界。我始终以师待之。今天突然听到老师教学生“学坏”，我完全懵了，以为是他修辞不准或是我语法不对。总之，从没听说过那朝那代的老师教学生“学坏”。琼看出了我的窘态，加重语气说：
“你听的没错，你该学坏了。向大自然学，向生活学，向所有接触到的好人、坏人学。见我仍旧一派茫然，开始讲琼氏歪理邪说。
“ 人类的最高信仰就是宗教，从《圣经》、《古兰经》再到东方的释、儒、道，无一不是教人行善、向善，因果报应、道法自然等学说。这些宗教之所以能发扬光大，首先是统治者认可，其次是统治者的推广。宗教如此，国家如此，到我们个人这里，几乎天下所有的父母都知道教育子女学“好”。而这个“好”就是时代的主流文化。你只有顺应了主流文化，才能在夹缝中挤得一席之地。于是竞争开始，国与国之间竞争，人与人竞争，都想获得一席之地。在这场竞争中，有一个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好’的国家会遭受侵略，好‘的’人总被欺负。胜利者掠夺完后扔下一片狼藉，欺负人的人讥笑被欺负的人，还不忘再踏上一只脚。究其根源都在这个‘好’字上。由于太钟情于‘好’，被‘好’缚了手足，在‘坏’面前没有抵抗力，甚至不知‘坏’的宗旨和路数，所以一败涂地。”
这一番好坏辩论，彻底颠覆了原有的认知，大脑里有一千条、一万条古训可以反击，却找不出一条致命的论据。
琼话锋一转又接着说：“我们学坏，不是为施坏于人，是给自己披一件仿‘坏’治‘坏’的铠甲。不仅不违反正义、道德、真理。反而能更好地主持正义，维护道德，捍卫真理。在地球上的空间和资源有限，战争不可避免，纷争不可避免，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不可避免……。学‘坏’是你面对社会的基础课，没有放弃的选择，你做好准备了吗？”
虽然一时无法消化琼的理论，还是不服输地点了点头。
“明天，我们出发去留尼汪岛，那里的云雾林和沼泽地藏着许多大自然的“坏”，有沼泽陷阱，有迷障。你从中学会怎么设计‘坏’和使用‘坏’。”
到了留尼汪岛才发现，琼还是野外生存专家。他用两天的时间带我熟悉了路线，只给我留下一把砍刀、一根绳子和一个水壶就飘然离去。走时告诉我附近没有救援，一切都靠自己。三天后再见。
如果不是半年来的历练。别说生存，黑夜就能把我吓哭。看着琼坐船离开，自尊战胜了胆怯，我没有央求他带我一起走。在亚热带雨林生存的首要任务，是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建立驻地。接着是取火、寻找食物，天黑前要保证躺在床上，靠野果熬过第一个夜。第二天早上，我脱掉身上的衣服，仅留一条裤衩，把衣服晾上，确保晚上穿着干衣，才能保证身体不染病和睡好觉。按照昨晚的计划，我准备用三天的时间，把周围的云雾林和沼泽地进行一个全面勘察，找出危险区和安全区。
当三天后琼见到我时，看见身上抹得花花绿绿大为不解。我告诉他，这是混合了几种植物的叶子捣碎后涂在身上，既可防蚊虫，又可消炎伪装。此后的两个月，转战于比利牛斯山脉、阿拉维山脉，这些地方都是琼事前选好的地方，每一处都有考题。我有时幸运地完成。有时狼狈的失败。
巴黎号称浪漫之都、艺术之都等美誉，随之也吸引了世界各国的骗子、赌徒和艺术家。琼让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巴黎贫民窟。考题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体重增长一斤才可出来。出来时还要衣冠整齐，兜里有十法郎以上的积蓄。
在这里，我见过酒鬼为了一口酒宁愿跪下舔别人的皮鞋，见过母亲逼迫年幼的女儿去卖身，见过为了一块面包十几个小孩拼命厮打，更见过尊严在这里人身上的卑微。我给一个骨折的中年男人接上了断腿，给一个混混缝合过刀伤，总之仅凭医术，第九天我就走出贫民窟。九天里平均每天被骗两、三次，被抢劫一到两次。
巴黎的赌场分地上、地下两种。琼带我去的是地下赌场，这里无所不赌。到处是赌徒血红的双眼和肮脏的伎俩，手段之卑鄙没有底线，只论输赢。两天后，琼给我一百法郎，让我赢够一千法郎，安全带出。走遍全赌场，我选中了拳击，交上一百法郎，挑战一名壮汉，赔率高达二十。一个十西岁孩子要打倒一名壮汉的消息，瞬间点燃了赌场的热情，人们纷纷下注。拳击开始后，我靠身体灵活，施展脚下腾挪，上半身闪转，躲开了壮汉的一次次重击。抓住壮汉的一个空隙，左手拳，右手指齐发。连续点中壮汉的几处穴道，然后飞起一脚将其蹬倒。在全场热烈地欢呼中，我高声承诺明天还来这里挑战。然后大方地把二百法郎交给赌场管事，让他明天安排一场更高赌注的拳击，之后泰然撤离。
一年里，跟着琼见识过高雅的风流女士，见识过外表高贵内心肮脏的政治骗子；接触过无良的医生和律师；接触过善良人掉进陷阱的悲惨。学“坏”不难，难的是心安理得的去“坏”。善良原来是邪恶的帮凶，强势的高度在于弱势抬起的高度。是“好”的滋养才使“坏”没有底线。学了太多的“坏”，悲观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压抑。恰在这时，琼给出了一个无德的题目，去蒙骗一位慈善家，我拒不接受这个题目。
琼心平气和地告诉我：“谢尔是法国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也是一名慈善家。前几天，他举行了一个艺术品拍卖会，并把全部的所得，准备捐给法国南部洪水灾区。我得到消息，有人对这笔善款动了歪心思。我们要先下手为强，然后再把钱还给谢尔。”
“我们可以提醒他预防被骗或被抢。”我仍没有理解琼的用意。
“以你我的身份去提醒他，你觉得他会信吗？只有用惨痛的事实，才能让他刻骨铭心。”琼说完又加了一句：“这次行动我可以配合你完成，我说的是配合，一切听你的。”
我被迫接受了这个考题。尽管不知从哪里下手。晚饭时，琼选了一家高档餐厅。在琼看菜谱时，隔桌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爸爸，您从谢尔拍卖会上拍到的那把镶嵌宝石的弯刀，送给我好吗？”
一听谢尔这两个字，我忙把注意力放在父子俩身上，他们在我们之前起身离开。我向琼递了一个眼神，悄悄地尾随其后，父子俩的家是莱茵河畔一栋三层楼。
我请琼伪造了三层楼的假房产证和土地手续，又让他把我化妆成白人。一切准备就绪。上午十一时，我带着琼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谢尔的办公室。
“谢尔先生，请您帮帮我吧。我想除了您，我在巴黎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我的人了。”我因激动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站在谢尔面前说。
谢尔被突如其来的求助惊呆了，用力在大脑中搜索面前这个男孩的信息，可一无所有。只是看见男孩的焦急表情，知道他遇到了麻烦，于是温和地让男孩坐下，平息一下情绪，再说需要帮什么忙。
“谢尔先生，我是西蒙斯特的儿子。您应该记得，在前几天的拍卖会上，他从您那里拍走了一把阿富汗弯刀。”谢尔想起来了，是有位绅士拍走了弯刀，只是拍卖会场面太大，不能记下每个拍卖者的相貌和信息。
“我父亲今天在去农场的途中，发生车祸生命垂危，急需一大笔医疗费。母亲在德国一时赶不回来，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您。为此，我带来了父亲的律师和房产证、土地证等作为抵押物，求您马上借给我所需的医疗费。我的父亲现在躺在床上等着这笔钱救命，求您了，谢尔先生。”
谢尔完全被面前的孩子所打动。这时，那位律师及时地递上来各种证件和一张签了名字的借款合同。谢尔看了一眼证件和借款合同，正想说点什么，那个孩子己声泪俱下。
“谢尔先生，求求您了，帮帮我吧！我早一分钟拿到钱，父亲就能多一线希望。我把律师留下来履行手续，您先给我钱去救父亲，您的善良和仁慈会得到报答的。”看到谢尔还在犹豫，又加了一重砝码，“请您的司机送我去医院吧，现在的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费。也许晚一分钟，我的父亲就……。”男孩的悲伤终于感染了谢尔。他从怀里掏出支票，填写上了男孩借款的数字，把支票交给男孩，吩咐司机立即送男孩去医院。
在莱茵河医院门口，我把支票和一封信交给司机，请他转交谢尔。
尊敬的谢尔先生：
我是从您手中骗走支票的那个男孩，我给您演了一场戏，利用您慈悲和善良，成功地骗了您，我只是蹩脚的演员，尚能把钱骗到手，如果有组织、有计划地诈骗，您能安全吗？
现在，我把支票原封不动地退给了您。只是为了让您有所警惕。慈悲和善良理应得到善待，愿您的慈悲、善良泽被更需要的人。愿上帝保佑您，我也会为您祈祷
一个不是骗子的骗子。
当天下午，琼带我离开巴黎。几经辗转到了英国，进了莫尔农场。我的人生掀开崭新的一页。
正在聚精会神地缅怀，一声汽笛拖着长音响起，火车到了天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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