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日,慕容嫦穿着桃夭粉素裙,戴上淡黄面纱,便趁着楼中客人多,姐姐们没工夫在意她,偷偷溜出了风月楼。
好吃楼门口,慕容嫦遇见了杨焊清,她问:“你也是来看说唱的?”
“是的,你也是?”杨焊清问道。
“对啊,一起吧。”慕容嫦一点头。
“好。”杨焊清便应了一声。
这天好吃楼中人很多,两人就找了一个没那么挤的地方站着。
帷幕拉开,台上有三个路岐人,一男两女。
那男子站在中间,是平民的模样。
他右边那女子长相娇美,穿着朴素;左边那女子身宽体胖,面上画两坨大红粉子,穿着华丽。
那男子先是介绍了“田间情爱”这一说唱,表演便正式开始了。
男子唱:“隔壁村有张小亮,
“家贫却是很能干,
“虽然三月不洗澡,
“长相确是还能看。”
慕容嫦大笑:“哈哈哈,三个月不洗澡!”
右边女子唱:“村里还有黄冉冉,
“她呀是个美娇娘,
“却是薄田没几亩,
“还有个得病的老娘。”
左边女子唱:“县里有个白单姬,
“她是县令家娘子,
“虽说肥头大眼泡,
“却有那黄金三万两。”
男子说:“今日下地干活,
“遇见她两人,
“没太在意,
“又继续干活去了——”
慕容嫦笑了一声:“哟,还没太在意!”
右边女子唱:“我呀看上张小亮,
“他呀拼命又能干,
“下田插的那禾苗,
“高出了苍天几万丈。”
慕容嫦:“禾苗怎么可能有那么高?乱在讲。”
左边女子唱:“我也看上张小亮,
“他呀长得又俊朗,
“而且老实又忠厚,
“定不会嫌弃我糟粕样。”
男子唱:“哎呦我看那黄冉冉,
“家里没有那几贯,
“我又看那白单姬,
“长得那个糟粕样,
“这若让我二选一,
“我该怎么办——”
慕容嫦看向杨焊清:“就他三个月不洗澡那德行,居然还嫌起这两名女子来了。”
却只见杨焊清面容严肃。
慕容嫦小声说了一句:“干嘛是这个表情?”
右边女子唱:“他拼命又能干。”
男子说:“三个月不曾洗澡。”
左边女子唱:“他老实又忠厚。”
男子说:“三个月不洗澡。”
左右女子合唱:“我们都看上他。”
男子说:“三个月——”
慕容嫦听到最后那三个字,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就非要强调他三个月不洗澡呗!”
全场一片笑声。
男子唱:“既然全都看上我,
“那我也不该推脱,
“既然两个都爱我,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先是温柔美娇娘,”那男子将右女角拉到自己身边。
“再是那千金大小姐,”那男子又将左女角拉到自己身边。
“我为何要做选择?
“两个全都抱回家!”那男子唱完,便一个谢幕。
慕容嫦:“咦,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跟王草到是有几分相似!”
台上的女子纷纷行礼。
众人欢呼。
慕容嫦也跟着欢呼了起来,除了杨焊清和其他一些穿着朴素的书生。
出了好吃楼,慕容嫦仍然在笑:“真好笑,哈哈哈。”
杨焊清面色沉重。
慕容嫦两眼弯弯,问他:“你怎么了?”
杨焊清道:“你过来。”
杨焊清将慕容嫦向人少的地方拉去,到了河边,清风袭来,光秃秃的树枝在蓝天的映衬下也变得充满艺术感。
慕容嫦挣脱杨焊清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哎呀,你做甚?”
杨焊清神情严肃:“你觉得那说唱怎么样?”
慕容嫦看着他那张脸,笑容也渐渐消散:“好笑,不过台词通俗易懂,没什么门道,就只是图个一乐。”
杨焊清面容没有改变半分:“那说唱其实……还是有些门道的。”
杨焊清一只手搭在光秃秃的树皮上,冷风将慕容嫦的声音灌入他的耳中:“啊?”
杨焊清解释道:“张小亮指的是曾经的一品大官张秋亮,王家人写这说唱,就是为了调笑张秋亮。”
慕容嫦回想了一下,说道:“一品大官?可是我没听说过这号人呀。”
杨焊清一句:“张秋亮五年前就去世了。”
慕容嫦又“啊”了一声。
杨焊清叹了一口气,那叹气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杨焊清接着说:“张秋亮儿时家境贫寒,靠种田砍柴养活自己,与家中年迈的母亲,闲暇时向当地有钱的人家借书苦读。
他二十三岁考中状元,三十岁当上一品大官,可谓是一帆风顺。
皇上在那时候身边有个从一品官员,名为王大奋,也就是王草的父亲。
他一首只是从一品官员,见张秋亮后来者居上,便嫉妒他。
王大奋多次对皇上进谏谗言,诬陷张秋亮,皇上最终被谗言蒙蔽,判张秋亮腰斩。
张秋亮是个大好官,门生故吏满天下。
当时,很多人收到张秋亮要被腰斩的消息,纷纷赶往京城。
那段时间,恰好是众考生进京赶考的日子,交通堵塞,除了参考的考生,其他人禁止入京。
但许多寒门学子曾受到张秋亮的恩惠,纷纷替他求情。
皇上就将腰斩的日子设在考生考试期间,趁考生在考场之中,无暇顾及张秋亮,草草将他腰斩。
考试结束后,众考生得知了张秋亮己死的消息,心中悲愤,可他们又不敢再去替张秋亮讨回公道。”
慕容嫦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啊?”
杨焊清接着道:“因为他们刚刚考完试,能不能榜上提名,就看这些时日,如果因此得罪了有权有势之人,一辈子就再难翻身。
而王大奋小人得志,被升为一品官员,他为了讽刺像张秋亮这样的寒门学子,特意写了这个说唱,还在每回殿试结束的后一日演出。”
慕容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问:“你己经考完了?”
“没错。”杨焊清回答。
慕容嫦坚定地说:“我赌你是那状元郎。”
杨焊清笑了笑,似乎是被慕容嫦的小孩子气逗笑的:“不敢当,能榜上提名便足矣。”
慕容嫦只好道:“你接着讲吧。”
慕容嫦想:等着瞧吧,你就是状元郎!
杨焊清便接着讲了:“王大奋觉得,贵人好干净,有的日日洗澡,有的甚至一日洗五六次澡,换好几套衣裳……”
慕容嫦心虚:那不就是我吗?
杨焊清:“……而穷人每日早出晚归,身上有汗臭不说,还不常洗澡。
张秋亮曾在文章中写自己砍柴谋生,晚上熬夜苦读,以此来激励寒门学子。
却被王大奋抓住他不常洗澡这一点,王大奋就调侃他‘三个月不洗澡’,以此表明他出身寒门的身份,从中取乐。
那句‘拼命又能干,下田插的那禾苗,高出了苍天几万丈’,也是在讽刺张秋亮。
说他只是……下田插禾苗的料,拼了命也只能将禾苗种的高,成不了什么大器。
还有人解读说,那禾苗指的是张秋亮,他到了不该到的高位,迟早会摔下去。
至于那两个女子,是因为张秋亮曾与王大奋的妹妹王小勤情投意合,王大奋认为张秋亮出身寒门,而王小勤出身官宦世家,他配不上王小勤。
王大奋愿意将长得好看的女子许给张秋亮,也愿意将有钱的女子许给他,就是不愿意将王小勤许给他。
而张秋亮拒绝了王大奋,说此生非王小勤不娶。
王大奋便觉得是张秋亮心高气傲,看不上那两种女子,就有了那一段‘若让我二选一,我该怎么办’。
说唱中的结局,是因为王大奋希望当时张秋亮接受那两个女子,不再纠缠王小勤。
王小勤在张秋亮被判了腰斩之后,于宫中大殿前长跪不起,最后得了重病,郁郁而终,王大奋很是心痛她。
还有人解读说,那千金大小姐指的是达官显贵,而黄冉冉指的是寒门学子的本心。
我刚才跟你说,那些寒门学子从考场出来后,因不敢得罪达官显贵,而没有为张秋亮讨回清白,可他们常常在私下为张秋亮打抱不平。
说唱中写张小亮两个女子都想要,便是以此嘲讽那些身不由己的寒门学子,他们必须巴结达官显贵,却又想要守住忠义本心。
可矛盾冲突,令他人耻笑。”
说到这里,杨焊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他的话语中,也有一部分是在说他自己。
慕容嫦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便默默地说了一句:”没事的……这些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而是这个世道的错。”
杨焊清只说了一句:“谢谢。”
他似乎并没有完全认可这个说法,可他也无心去争辩。
河边的风真的很大,吹得人心凉凉的。
树枝上没有绿叶,可以让人清晰地看清楚树枝的走向,大枝干上小枝节,错综复杂,让人捉摸不清,也令人心生烦躁。
慕容嫦回到了风月楼中,她的脑海中一首回荡着杨焊清的声音。
她觉得,一开始的时候,她一首在笑,这并不是她的错,毕竟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不知情的人。
可是又有多少人像她之前那样,在不知情地傻笑?王大奋拿张秋亮的事情供天下人取乐,他真的成功了。
晚上,风月楼中,隔壁的姑娘听了慕容嫦的话,狂笑不止。
慕容嫦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慕容嫦知道隔壁姑娘一定会嘲笑她,但是她真的很需要有人可以宽慰一下她。
隔壁的姑娘笑得喘不过气来:“我说过那说唱看不得,因为……因为看了就会……就会变成你这样!”
慕容嫦无语。
隔壁姑娘拍了拍慕容嫦的肩,半开玩笑半说:“好了好了,别忘了,我们可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杀手呢。”
慕容嫦:“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隔壁的姑娘:“好了好了,我给你看个东西,或许你就没那么伤感了。”
慕容嫦:“什么东西?”
“等着吧,”隔壁姑娘回她的房间了一会儿,便又来了慕容嫦这里。
她递给慕容嫦一张纸条,上边有一首长长的诗。
“这首诗据说是张秋亮被腰斩后一个月左右,有人如同疯了一般,提刀去刺杀王大奋,
刺杀未果,逃了出来,在一个胡同的墙壁上,用鲜血写下了这首诗,”隔壁的姑娘介绍了一番,“行了行了,你自己看吧。”
只见那纸上写着“《赠王大奋》
“我写此诗骂奸臣,骂他此生枉为人。
“他作说唱讽寒门,激起寒门痛心愤。
“圣人将他当才培,他却促使圣人蒙。
“圣人冤枉大忠臣,他占功劳有九分。
“无义无德无忠恳,一心只为自己稳。
“官位俸禄步步升,却踩他人变尸魂。
“来年草长奸臣坟,唾沫星子把他喷。
“千丈雪来万阵风,千丈血来万人疯。”
慕容嫦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诗也不见得有多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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