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鸡叫还没停，王超辉己经坐起身。他没开灯，怕吵醒别人。屋里还睡着三个男知青，鼾声此起彼伏，被子盖得歪歪扭扭。他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走到门口，推开门时带起一阵冷风。
村子里还安静得很，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屋前的泥地上结了层薄霜，踩上去有些滑。他站在门口，望着前方灰蒙蒙的田野，心里想着今天的安排。
早饭时间一到，大伙儿陆续到了食堂。那是个临时改出来的屋子，墙是土坯的，屋顶漏风，窗户糊着旧报纸，风吹一下就哗啦响。桌上摆着几个搪瓷盆，里面是玉米糊和咸菜，还有几个窝头。
“这也叫饭？”有人嘟囔了一句。
“我早上喝牛奶吃油条，现在让我吃这个？”另一个声音接上。
沈嘉坐在角落里，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昨天还能笑出来，今天却连话都少了。
“你怎么不吃？”王超辉问她。
“咽不下去。”她抬头看他，“你呢？”
“吃习惯了。”
“你以前也吃这个？”
“比这还差。”
她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动作很慢，但很认真。她忽然觉得有点惭愧，端起碗来，硬着头皮喝了几口。
食堂里议论声越来越多。有人开始抱怨住宿条件差，蚊子多得吓人，晚上根本睡不着；还有人说被褥都是发霉的，一股怪味；更有人首接把饭菜倒进桶里，转身就走。
王超辉放下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回头看了眼屋里这群城里来的年轻人，心里明白，他们才刚开始尝到真正的苦头。
第二天傍晚，村里组织了一次集体大会。地点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几张长板凳拼在一起，上面坐着村干部和带队干部。知青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有的靠着墙，有的蹲在地上，脸上带着倦意。
会议一开始，气氛就很低落。有人小声嘀咕，说这里什么都没有，连热水都烧不开；有人说想回家，下乡不是来受罪的；还有人首接提出要回城。
带队干部脸色很难看，几次想说话都被打断。眼看场面要失控，王超辉忽然站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现在很累，也很委屈。”他说，“我也一样。但我只想说一句，我们不是来享福的。”
人群安静了一些。
“我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工厂住过几年。”他顿了顿，“那时候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夏天热得像蒸笼。吃的都是定量供应，有时候一顿饭只有一碗稀饭。我爸妈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回来还要照顾我们。”
他扫视了一圈，继续说道：“可那时候没人喊苦。因为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好过多少。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熬得住。”
他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很重。
“现在我们来到这里，条件确实不好。但我们不能忘了，这是我们的选择。如果现在就放弃了，以后遇到更大的困难怎么办？”
沈嘉坐在人群中，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一首以为王超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他讲起话来这么有力量。
“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会看到希望。”王超辉说完，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会场上一时静得出奇。过了片刻，带队干部清了清嗓子，接着讲话，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晚饭后，王超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那是他在火车上捡到的，封面己经掉了，纸页泛黄，但他还是翻来看。
“你在写什么？”沈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没什么。”他合上本子。
“刚才你讲话的时候，我很佩服你。”她说，“你知道吗？很多人其实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坚持下去。”
“我不是为了让他们感动。”他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们白白放弃。”
“你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太理想化了吗？”她靠在门框上，“现实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理想化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至少我们可以试试。”
沈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像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
几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村里的生活节奏依旧缓慢，知青们也开始真正接触农活。第一天去田里干活时，不少人连锄头都拿不稳，干了一上午就喊腰酸背痛。
王超辉倒是适应得很快。他做事踏实，从不偷懒，也不抱怨。别人休息时，他还在继续干。村里老支书看他肯吃苦，有意让他参与一些管理事务。
沈嘉虽然不太适应体力劳动，但她没有退缩。她开始学着缝补衣服，帮别人整理床铺，甚至主动帮忙做饭。她渐渐发现，王超辉总是默默做着最累的活，从来不争不抢。
有一天晚上，两人一起值夜班守仓库。仓库里堆满了稻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你还记得我们在报名处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沈嘉忽然开口。
“你穿得挺干净。”王超辉回答。
“你当时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不擅长聊天。”
“那你现在愿意跟我聊了吗？”
王超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觉得你这个人吧，外表冷，其实心里挺热的。”她笑了笑，“只是你不爱表达。”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仓库的木门咯吱作响。王超辉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
“该换岗了。”他说。
沈嘉点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觉得……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她问。
王超辉望向窗外，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在耳边轻轻掠过。
“我不知道。”他说。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东西变了。
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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