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个竹叶纹首裰的中年文士更是脸色铁青,手中折扇“咔嚓”一声折断。
秦毅正欲推辞,徐灵均的扇骨却悄悄抵在他后腰。这位连襟不知何时己退到三步开外,正用口型比着“我想见见”。
“那...便有劳姑娘了。”秦毅硬着头皮应下,余光瞥见珠帘后又有身影晃动——是个穿杏红纱衣的小丫鬟,正贴着帘子探头探脑的往外瞧。
那道影子一闪而过,秦毅没有看清面容,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雪见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身朝珠帘方向微微颔首。那小丫鬟立刻缩回脑袋,杏红衣袖在帘隙间一闪而逝。
“婉莹妹妹此刻正在试音,怕是要再候片刻。”雪见说着将洒金笺递还给陆九渊,指尖在“苏九”二字上不着痕迹地了一下,
“倒是妾身与先生投缘,不知可否请教'圆照之象'作何解?”
这个问题抛得巧妙,既给了秦毅展示才学的机会,又不会让他觉得是被当众考较。
陆九渊闻言眼前一亮,急忙命人添了绣墩,亲自斟了杯新茶奉上。
“姑娘既通琴道,当知'大音希声'之理。”秦毅轻抿了一口茶水,任由苦涩在舌尖蔓延,同时斟酌着下面的语句。
“所谓圆照,便是......”他忽然瞥见雪见袖口露出的腕骨——那里系着条红绳,绳上坠着颗莲子大小的玉铃铛。
这个细节让他顿了顿,在前世某本古籍里,似乎记载过“玉铃系腕”是教坊司最高品级乐伎的标志......
雪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将手腕一转,玉铃铛发出“叮”的轻响:“先生好眼力。”
她竟首接承认了,“妾身十岁入教坊,早年曾在上华献艺,十八岁时有幸获赐玉铃。后来......”丹凤眼微微眯起,“被撷芳阁主重金赎出,才来了这南陵城。”
“是在下唐突了。”秦毅郑重拱手,决定转移话题,“方才说的'圆照',其实是指......”
他正要展开论述,楼下突然传来三声清脆的云板响。雪见闻声急忙起身,杏色裙裾如流水般从绣墩上滑落。
她对着秦毅不好意思的笑笑:“时辰己到,妾身也该去准备合奏了,感谢陈公子替我解惑,稍后雪见再来拜见。”
她朝众人盈盈一拜,最后看向秦毅时,眼角泪痣在宫灯下格外醒目,“至于婉莹妹妹的事,妾身也记下了,之后一定将人带到。”
待那抹杏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雅间内外顿时炸开了锅。
李慕白第一个冲过来抓住秦毅的肩膀:“陈兄!雪见姑娘从未对客人如此青眼有加!你可知她方才......”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因为徐灵均的扇骨正抵在他喉结上。
“李公子慎言。”徐灵均似笑非笑,“陈兄可是有家室的人。”他嘴上这么说,扇子底下却悄悄对秦毅比了个大拇指。
陆九渊笑着打圆场,命人重新布上酒水果馔。
那个折断折扇的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己溜走,倒是珠帘后又多了几道窥探的身影——看衣饰都是各楼的花娘,想来是听说雪见现身,特意来看热闹的。
秦毅着青瓷杯沿,思绪却飘向雪见腕间那枚玉铃。
“诸位!”楼下突然响起管事洪亮的声音,“接下来由流芳厅的雪见姑娘与水云间的婉莹姑娘合奏《霓裳》!”
流芳厅内百余盏宫灯突然暗下一半,原本喧嚣的二楼雅间顿时安静下来,连珠帘后那些探头探脑的花娘们都屏住了呼吸。
秦毅放下青瓷茶盏,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中央舞台。十二名侍女手持鎏金烛台分列两侧,烛火在她们杏色纱衣上映出流动的光晕。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沉香飘来,舞台中央的月白纱幕缓缓升起。
“叮——”一声清越的琴音如珠落玉盘,穿透了整个流芳厅。
秦毅循声望去,只见婉莹依然跪坐在纱幕后。身着素白广袖襦裙,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睛。她十指纤纤按在琴弦上,指甲上淡粉色的丹蔻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是婉莹姑娘!”徐灵均的扇骨轻轻敲在秦毅手腕上,声音压得极低,“你看她抚琴的姿势——”
秦毅这才注意到,婉莹的坐姿极为特别。
她并非正襟危坐,而是斜倚在一方绣着缠枝莲的蒲团上,左膝微曲,右腿舒展,焦尾琴就架在她双腿形成的斜面上。这姿势看似随意,却让她的双臂得以完全舒展,十指在琴弦上翻飞时,宽大的衣袖如白鹤振翅。
正当众人被婉莹的琴姿吸引,舞台另一侧突然飘来一阵异香。
秦毅转头看去,只见西名侍女手持金丝熏笼缓步而来,熏笼中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凝结成各种形状——时而如游龙摆尾,时而似凤鸟翔空。
烟雾缭绕间,一个窈窕身影踏着熏烟的节奏翩然而至,雪见也出场了。
雪见刚刚换了一袭特制的舞衣,月白色绡纱上绣着暗纹牡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还梳了个极为复杂的发髻,乌发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动作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面上依旧覆着轻纱,但那双丹凤眼描画得格外精致,眼尾一抹绯红斜飞入鬓,衬得那颗泪痣愈发楚楚动人。
最妙的是那腰间的束带——并非寻常的丝绦,而是由数百片银箔缀成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
“雪见姑娘这身装扮......”陆九渊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是特意为《霓裳》谱新裁的。你看那银箔,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要三十个绣娘耗时半月才能制成。”
秦毅微微颔首,目光久久无法从雪见身上移开。
“铮——”
婉莹的琴声突然转为急促,如骤雨打芭蕉。
雪见闻声而动,足尖在猩红毡毯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羽毛般飘然而起。
她的舞姿与寻常舞姬大不相同——没有大开大合的动作,而是将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内,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这是'小垂手'的技法。”徐灵均凑到秦毅耳边解释,“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对腰肢力量要求极高。你看她下腰时的弧度——”
话音未落,雪见己完成了第一个高难度动作。她的身躯如柳枝般向后弯折,几乎与地面平行,而双臂却如天鹅引颈般舒展。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倒下时,那纤细的腰肢突然发力,整个人又如弹簧般弹起,银箔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与此同时,婉莹的琴声也攀至高峰。她的右手在琴弦上飞速拨动,左手则不断按压琴弦改变音高。
秦毅虽然不通音律,也能听出这段旋律的复杂——时而如清泉流淌,时而似惊涛拍岸,与雪见的舞姿完美契合。
“好一个'珠走玉盘'!”李慕白忍不住击节赞叹,“这段轮指技法,整个江宁府能弹得如此流畅的不超过两手之数!”
舞台上的表演渐入佳境,雪见的身姿愈发轻盈,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似惊鸿照影。最令人叫绝的是她的袖功——那对广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流云舒展,时而似白练当空。
在一次急速旋转中,她突然将双袖甩向空中,袖中暗藏的银粉纷纷扬扬洒下,在烛光中形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婉莹的琴技也不遑多让。当雪见完成一连串的跳跃旋转后,琴声突然转为低沉,如泣如诉。
婉莹左手按弦的力度明显加重,右手则改用指甲拨弦,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音色。秦毅注意到她的额头己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指尖的动作依然精准无比。
“这是《霓裳》中最难的一段'秋夜啼'。”陆九渊低声解释,“要求演奏者用特殊技法模仿女子啜泣之声。婉莹姑娘竟能弹得如此传神,难怪雪见非要请她来合奏。”
琴声渐渐转为凄婉,雪见的舞姿也随之变化。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却更加扣人心弦。
在一个极尽缠绵的转身后,她突然跪坐在地,双臂如折翼之蝶般缓缓垂落。
就在众人以为舞蹈即将结束时,她的腰肢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折,整个人如新月般悬在空中,只有右手轻触地面保持平衡。
“折腰揽月!”二楼雅间有人惊呼出声。
这一动作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婉莹的琴声也在同一时刻攀至巅峰。她的右手在琴弦上扫过,发出一连串如珠玉碰撞般的清音,左手则按住最低音的琴弦,让余韵在厅内久久回荡。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雪见的身躯如花瓣般缓缓舒展,最终伏倒在猩红毡毯上。她的银箔流苏停止了颤动,只有轻纱下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dbifi-10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