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舞台上。
秦毅也顺着雕花栏杆向下望去,只见十二名身着杏红纱衣的舞姬正踏着鼓点翩然入场,臂间披帛如流云舒展。
舞台中央垂着片月白色鲛绡纱幕,其后隐约可见有个窈窕身影端坐其中。
见得众人被自己吸引,那女子轻轻跪坐在蒲团上,女子面前摆着的焦尾琴通体漆黑,唯有琴尾处天然形成的纹路如凤凰展翅。
随着女子双手抚过琴弦,十指翻飞之间,宽大的素袖如白鹤振翅。每当琴音拔高,她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便随之轻颤,在宫灯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
琴声如清泉击石,自楼下舞台潺潺流淌而上,瞬间淹没了二楼雅间内的交谈声。
秦毅执笔的手悬在半空,专注的听着演奏。墨汁顺着悬停的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这琴音初时如春风拂柳,渐渐转为夏雷滚地,最后竟似秋雨打荷般清越透亮。
随着琴声渐急,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舞姬们突然散开,露出藏在中间的领舞。
那女子戴着鎏金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朱唇。她赤足踏在猩红毡毯上,每个旋转都让腰间缀满银铃的绦带漾出粼粼波光。
“好一曲《离人散》!”陆九渊抚掌赞叹,腰间翡翠镯与栏杆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俯身凑近秦毅耳畔,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拂过耳廓:“好叫陈兄知道,台上这位演奏的姑娘名为婉莹,乃是这撷芳阁水云间的楼主。今日乃是受雪见姑娘邀请,前来流芳厅献艺。婉莹尤擅琴技,传闻她的琴技在江宁府能排进前三。”
“听说婉莹是撷芳阁今年新推出的新人,开始接客不过半月,目前还从未有人能受其青睐,得以入幕。”徐灵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象牙扇面上新添了墨竹图,此刻正半掩着他促狭的笑容。
“陈兄若是有意,待会儿可以请雪见姑娘引荐一下......”陆九渊也补充了一句,雪见正是他的相好,只是请婉莹过来见一面的话应该不难。
“咳咳,这倒是不必。”秦毅轻咳一声,余光瞥见珠帘后那抹杏色裙裾微微一动。
他急忙转回案前,将沾了墨渍的宣纸团起,“陆兄方才说的序言......”
陆九渊会意,亲自铺开新的洒金笺。这纸张触手生凉,边缘用金粉描着细密的缠枝纹,一看便知是专供达官显贵使用的上等货色。
侍女捧来新研的墨,墨香里混着淡淡的龙脑香,想来是掺了名贵香料。
“陈兄请。”陆九渊执壶斟茶,碧绿茶汤在越窑青瓷杯里荡出涟漪,
“潘公特意嘱咐,序言不必拘泥格式,但求抒发性灵。”
雅间内外顿时安静下来,秦毅感觉到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钉在背上,有期待的,有审视的,更有珠帘后那道始终未曾移开的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假意思考,其实暗中运转周天无相心鉴,前世读过的名篇佳句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笔走龙蛇间,秦毅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读过的《文心雕龙》。
他稍作改动,写下:“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落款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写下“苏九”二字。
当秦毅最后一笔收锋,洒金笺上的“苏九”二字如龙盘虎踞,雅间内外霎时陷入诡异的寂静。那支狼毫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三寸处,一滴墨汁将坠未坠,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幽光。
“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陆九渊喃喃念出开头两句,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他捧着洒金笺的双手微微发颤,腰间翡翠镯与案几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二楼雅间外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年轻学子拼命往前挤,试图看清纸上内容。年长些的文士则踮起脚尖,脖子伸得老长。
更有甚者首接推开挡路的侍女,险些碰翻鎏金烛台。
“好一个'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李慕白突然拍案而起,羊脂玉佩在腰间剧烈晃动。
这位盐运司的公子此刻面颊酡红,像是饮了烈酒,“此句道尽为文三昧,我个人认为不比宋学士那篇骈西俪六的序言差!”
西北角传来“嗤”的一声冷笑,那个穿竹叶纹首裰的中年文士“唰”地合拢折扇,阴阳怪气道:“李公子此言差矣,宋学士的《文苑序》乃是用典的典范,岂是这等......”
他瞥了眼洒金笺的内容,喉结滚动几下,终究没敢把“粗鄙”二字说出口。
秦毅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故作惶恐地拱手道:“在下不过偶有所感,实在当不起诸位谬赞。宋学士的文章如琼林玉树,岂是......”
话音未落,珠帘后突然传来环佩叮咚之声。
那声音初时细如蚊蚋,渐渐清晰可闻,像是有人从绣墩上缓缓起身。秦毅余光瞥见杏色裙裾下的绣鞋尖在帘隙间一闪而过——缠枝莲纹的银线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十二扇缂丝屏风似乎都停止了呼吸,连舞台上婉莹的琴声都微妙地顿了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她素手拨开珠帘,看着珍珠流苏在她鬓边轻轻摇曳,看着杏色裙裾上绣的缠枝莲随着步伐舒展......
“雪见姑娘!”陆九渊第一个回过神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出半头,行走时却如弱柳扶风。
月白衫子外罩着杏色半臂,臂间挽着的泥金披帛随着步伐流淌如水。最妙的是面上那方轻纱,既遮住了口鼻,又让那双丹凤眼愈发显得清冷孤高。
“给陆公子问安。”雪见朝陆九渊福了福身,声音如冰玉相击,“妾身原在帘后品茶,忽闻妙句,实在按捺不住。”
她转向秦毅,眼角微微弯起,“这位便是写出《九州歌头》的苏九先生吧?”
秦毅起身还礼,模样不卑不亢,徐灵均在他身后小声的说了一句“雪见姑娘是陆九渊的老相好”,他便清楚了此间关系。
“先生这篇序言......”雪见款款上前,将洒金笺举到眼前细看,丹凤眼里渐渐漾起笑意:
“起句如孤峰突起,中段似江河奔涌,结尾处却又收得余韵悠长。尤其是'操千曲而后晓声'一句......”
“与琴道何其相通!”
“姑娘过誉了。”秦毅耳根微热,目光不经意扫过雪见抚琴的素手——那指甲修得圆润,丹蔻颜色比帘后所见浅些,像是刚染过不久,“在下不过拾人牙慧......”
雪见闻言轻笑,眼角那颗泪痣随之微动:“先生过谦了。妾身虽居深闺,也知《九州歌头》传遍南陵的事。今日得见真容......”
她突然将洒金笺贴近心口,这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引得众人倒吸凉气,“方知何为文如其人。”
身后的陆九渊突然抚掌大笑:“雪见姑娘既然如此欣赏陈兄文采,不如帮个小忙?”
他促狭地眨眨眼,“方才婉莹姑娘抚琴时,陈兄可是听得如痴如醉......”
“陆兄!”秦毅急声打断,却见雪见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原来先生喜欢婉莹妹妹的琴声?”雪见指尖轻叩焦尾琴,发出清越的泛音,“巧了,我与婉莹妹妹稍后会同台演奏,如今她正在后院准备。”
她突然向前半步,杏色裙裾几乎要扫到秦毅的靴尖,“若先生不嫌弃,演奏结束后妾身可代为引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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