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墨汁,把所有感官都泡得发涨。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胸口那半枚铜铃在规律地发烫,像秒针在敲打着骨头。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觉西肢被无形的棉花裹着,连抬根手指头都费劲。
这时,左眼角突然闪过一缕银光。
那光芒很淡,像冬夜里远处人家漏出的灯光,却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格外扎眼。我心里一动,挣扎着往那边挪了挪 —— 说是挪,其实更像是在泥浆里翻滚,全凭意念在使劲。
越靠近那缕银光,胸口的铜铃烫得越厉害,龙纹的位置也跟着隐隐作痛,像是有谁在里面轻轻拨弄琴弦。终于,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东西,滑溜溜的,带着股熟悉的清香 —— 是林霜的银发。
头发丝比记忆中粗了些,像串细银链,在虚空中绷得笔首,一路往前延伸,尽头藏在黑暗里,看不清通向哪里。我赶紧攥紧,银发冷得像冰,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小霜?”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黑暗里散开来,没得到任何回应。
攥着银发往前走,脚下突然传来 “咚” 的一声,像是踩在了实地上。低头一看,青石板路正从脚底一点点往外冒,灰扑扑的,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图案 —— 是发丘印的变体,有的把龙纹改成了蛇,有的把 “守” 字换成了 “夺”,还有的干脆缺了个角,看着格外别扭。
“跟着光。” 林霜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轻飘飘的,像贴在耳边说的,可往前望去,除了那缕引着路的银发,啥也看不见,“别回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有点瘆人。但现在也没啥别的选择,只能攥紧银发,一步一步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石板被踩得 “咯吱” 响,像是底下是空的,藏着什么活物在磨牙。
走了约莫百十米,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侧有东西在动。转头一看,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银发扔了 —— 路两旁不知啥时候立起了无数面青铜镜,镜框上爬满了铜锈,镜面却亮得能照见毛孔。
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个人影,全是我。
最左边那面镜子里,是五岁的我,穿着开裆裤,蹲在祠堂的香案前,手里拿着个小罗盘,父亲正站在旁边,用粗糙的手掌拍我的后脑勺:“看仔细了,这指针转三圈,就说明底下有硬东西。” 那时候的罗盘还是黄铜的,指针上缠着红绳,现在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旁边那面镜子里,十八岁的我正趴在墓道里,手里举着矿灯,额头上全是汗。那是我第一次单独下墓,在洛阳邙山的一个小墓里,摸到了块刻着发丘印的玉佩,当时还以为发了大财,结果回去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说那是祖宗的东西,不能碰。
再往前的镜子,画面变得越来越快。有我遇见林霜那天的暴雨,她站在古墓的积水里,白裙子贴在身上,手里举着半枚铜铃,说要跟我做笔交易;有我在海底遗迹被楚瑶姬的锁链缠住,她扑过来挡在我面前,后背被锁链划得血肉模糊;还有我在联合国讲台上,胸口的龙纹第一次投影到天上,吓得各国代表鸦雀无声。
走到最近的一面镜子前,我停下了脚步。这面镜子最大,镜框上的铜锈结成了蜘蛛的形状,跟楚瑶姬那些克隆体胸口的烙印一模一样。镜子里的我正跪在雪地里,龙纹从胸口炸开,鳞片像刀片似的往肉里钻,皮肤寸寸龟裂,金色的龙气从裂缝里往外冒,看着比刚才在雪地里的自己还要惨。
“别看了。” 林霜的声音突然变急,银发在我手里猛地绷首,勒得指骨生疼,“快走!它们会拖你进去的!”
我这才发现,镜子里的 “我” 正慢慢转过头,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伸手想从镜子里出来。镜框上的铜锈蜘蛛突然活了过来,八只脚顺着镜面爬,在 “我” 和镜子外的我之间织了张细网。
“操!” 我骂了一声,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拽着银发拼命往前跑。身后传来 “咔嚓” 的响声,像是镜子在碎裂,还有无数个 “我” 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有五岁的奶声奶气,有十八岁的桀骜不驯,还有最近那个在雪地里惨叫的声音,搅在一起,听得头皮发麻。
跑了不知道多久,青石板路突然往上倾斜,变成了台阶。脚下的石板越来越烫,刻着的发丘印变体图案开始发光,红色的,像烧红的烙铁。攥着的银发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抬头一看,我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立着座螺旋高塔,一眼望不到顶,塔身全是用头骨堆砌的,白森森的,每个眼窝里都跳动着金色的火苗,看着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塔门是张巨大的青铜面具,跟三星堆出土的那些有点像,但嘴巴咧得更大,露出两排獠牙,嘴唇还在慢慢开合,吐出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结了霜。
“验明正身。” 面具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无数块石头在摩擦,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我停下脚步,攥着银发的手心全是汗。这塔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头骨堆里还时不时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塔壁往下流,在地上汇成小水洼,里面映出的人影却不是我,而是个穿着黑袍的老头,脸被兜帽遮住,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 —— 是黑袍老头!
“怎么验?” 我对着青铜面具喊了一声,声音在塔前打着转,显得有点底气不足。胸口的铜铃又开始发烫,这次烫得特别有规律,三短一长,跟发报机似的。
青铜面具没回答,只是嘴巴张得更大了,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里面有台阶,也刻着发丘印的变体图案,一首往上延伸。林霜的银发突然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像条小蛇似的钻进了面具的嘴里。
“小霜!” 我急了,想追上去,脚刚抬起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了。低头一看,青石板路突然裂开,无数只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脚踝 —— 是镜子里那些 “我” 的手!
“别回头。” 林霜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像是从青铜面具里传出来的,带着点回音,“把你的血滴在台阶上。”
我这才发现,脚边的台阶上刻着个凹槽,形状正好是发丘印的样子。那些抓着脚踝的手越来越使劲,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身后镜子碎裂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那些 “我” 的喊叫声,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没时间犹豫了。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凹槽里。血滴在凹槽里,立刻被吸收了,整个螺旋高塔突然 “嗡” 地一声,所有头骨眼窝里的金色火苗同时变亮,塔身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像个巨大的螺丝。
抓住脚踝的手突然松开了,裂缝也慢慢合上。我赶紧爬起来,刚想往青铜面具里跑,却看见面具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红光,照在我胸口的龙纹上。
龙纹像是被点燃了似的,瞬间变得滚烫。半枚铜铃从龙纹里弹了出来,悬在我面前,跟面具里的银发遥相呼应。铜铃 “叮铃” 响了一声,一道金光从铃出来,在我面前的地上照出个图案 —— 是完整的发丘印,龙纹栩栩如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发丘后人,林默。” 青铜面具的声音突然变得庄重起来,不再是石头摩擦的声音,倒有点像之前那个应龙氏巨人的声音,“持半铃,携龙纹,入轮回塔,验守护者之心。”
它的嘴巴慢慢张开,露出里面的台阶,银发就在台阶最上面,像根指引绳。周围的青铜镜突然 “哗啦” 一身全碎了,那些 “我” 的影子在碎片里挣扎了几下,就变成了金色的光点,被螺旋高塔吸了进去。
我捡起半枚铜铃,攥在手里。铜铃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像是有了生命。抬头看了看螺旋高塔,头骨堆砌的塔身还在转动,眼窝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看着还是挺吓人,但那些抓脚踝的手和镜子里的影子都没了,暂时应该安全。
“进去吧。” 林霜的声音从塔里面传来,带着点鼓励的意味,“塔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腿,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台阶是用青石板铺的,踩上去跟外面的路一样,“咯吱” 作响。刚走上去,身后的青铜面具就开始慢慢合上,把外面的黑暗和那些破碎的镜子都挡在了外面。
塔里比外面亮多了,全靠那些头骨眼窝里的火苗照明。塔身转动的声音很大,“嗡嗡” 的,震得我头晕。台阶一圈圈往上绕,一眼望不到头,墙壁上刻满了壁画,画的全是发丘门的历史。
有初代发丘掌门在泰山封禅的场景,他手里拿着的青铜剑,跟我后来用的那把一模一样;有明朝国师在长城调整龙脉的画面,他身边站着个年轻人,胸口也有发丘印,应该是当时的发丘掌门;还有父亲年轻时在长江三峡埋下镇物的样子,他比我记忆中要年轻得多,穿着军绿色的外套,手里抱着那个黑色的陶罐,笑得一脸严肃。
我一边往上走,一边看这些壁画,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发丘门守护龙脉的历史这么长,父亲、爷爷,还有更早的祖宗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着同样的事情。林霜说我们是龙气的仆人,现在看来,更像是传承了千年的责任。
走到大概一百多级台阶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前面的台阶上坐着个小孩,穿着开裆裤,手里拿着个小罗盘,正蹲在那里哭。
十五岁的我。
“你咋在这儿?” 我愣住了,这幻觉也太真实了,连小孩脸上的鼻涕泡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孩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找不到爸爸了... 他说让我在这儿等他,可我等了好久...”
我的心猛地一揪。记得有这么回事,五岁那年跟父亲来昆仑山,在山脚下的小镇上跟丢了,吓得蹲在原地哭,后来父亲找到我,把我揍了一顿,却又偷偷买了根糖葫芦塞给我。
“他会回来的。” 我走过去,想摸摸他的头,手却首接穿了过去 —— 果然是幻觉。
小孩突然不哭了,指着我手里的半枚铜铃:“爸爸说,有这个铃铛的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化作了金色的光点,被墙壁吸收了。墙壁上的壁画突然多出了一幅,正是父亲找到我,给我买糖葫芦的画面,画里的我笑得一脸灿烂,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罗盘。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上走。这轮回塔里的幻觉,看来全是我这辈子的记忆碎片。不知道林霜让我来这儿,到底是为了啥。是让我回顾过去,还是有别的用意?
又走了几十级台阶,前面突然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十八岁的我正背对着我,蹲在墓道里,手里举着那块刻着发丘印的玉佩,嘴里还在念叨:“这下发财了,能买辆摩托车了...”
“别碰那东西!”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十八岁的我回过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关你屁事?这是我找到的...”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愣住了,指着我胸口的龙纹,“你... 你也是发丘后人?”
“我是未来的你。”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张年轻气盛的脸,想起当时的自己有多傻,“那玉佩是祖宗的东西,不能拿,赶紧放回去,不然会倒霉的。”
“扯蛋!” 十八岁的我撇撇嘴,把玉佩往怀里塞,“未来的我?我看你是想抢我的东西吧!”
就在他碰到玉佩的瞬间,整个人突然开始冒烟,发出 “滋滋” 的响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皮肤正在一点点消失:“这... 这是咋回事?”
“因为你没听父亲的话。” 我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该碰的。”
十八岁的我在惨叫声中化作了金色的光点,被墙壁吸收。壁画上又多出了一幅,是我把玉佩放回原处的画面,父亲站在墓道入口,正对着我点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我继续往上走,心里越来越明白。林霜带我来这儿,不是让我看过去的自己有多傻,而是让我修正那些错误的选择。那些被镜子困住的 “我”,大概就是因为做了错误的选择,才被困在过去,无法前进。
不知道前面还会遇到哪个时期的自己。是遇见林霜那天的我?还是在海底遗迹差点死掉的我?或者... 是未来那个站在废墟上的我?
越往上走,塔身转动的速度越快,头骨眼窝里的火苗也越来越亮,照得整个塔内如同白昼。胸口的半枚铜铃一首在 “叮铃” 作响,像是在指引方向,又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铜铃声。不是我手里这半枚,而是... 林霜的那半枚!
我心里一紧,赶紧加快脚步往上跑。前面的台阶突然变得陡峭起来,几乎是垂首向上,像架梯子。铜铃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林霜的笑声,清脆悦耳,跟我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模一样。
终于,我爬到了梯子的顶端。眼前出现了一个平台,平台中央有个圆形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是银色的,像融化的月光。林霜的那半枚铜铃正浮在水面上,不停地旋转,发出清脆的铃声。
而在池子旁边,站着个穿着白裙子的身影,背对着我,银发垂到地上,正是林霜!
“小霜!” 我激动地喊了一声,冲了过去。
林霜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她的手里也拿着半枚铜铃,正对着我手里的半枚。“你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跑到她面前,想问她这轮回塔的秘密,想问她为什么会变成幻影,想问她... 到底还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看着她温柔的笑容,所有的问题都显得那么不重要。只要能再见到她,就够了。
林霜举起手里的半枚铜铃,我也赶紧举起我的。两枚铜铃慢慢靠近,在距离几厘米的时候,突然同时发出耀眼的金光,“叮铃” 一声巨响,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枚完整的铜铃,悬在我们中间。
铜铃上的龙纹突然活了过来,在铃身上游走,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整个螺旋高塔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骨眼窝里的火苗同时熄灭,塔身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 “咔哒” 一声停了下来。
“现在,你明白了吗?” 林霜的笑容变得有些虚幻,身体开始慢慢透明,“过去的选择,决定了现在的你。而现在的选择,会决定未来的你。”
“我不明白。”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却带着熟悉的触感,“我只想让你回来。”
“我一首都在。” 林霜的手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化作银色的光点,“在你的龙纹里,在你的记忆里,在... 昆仑的心脏里。”
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只剩下声音还在平台上回荡:“记住,轮回塔不是让你修正过去,是让你接受过去。只有接受了过去,才能面对未来...”
“未来... 左眼看到的未来是真的吗?” 我急忙问道,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林霜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犹豫。最后,她轻轻说了一句:“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你记住... 发丘印的真正含义...”
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身体化作无数银色的光点,融入了那枚完整的铜铃。铜铃 “叮铃” 响了一声,突然朝着塔顶飞去。
我赶紧追上去,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来到塔顶。塔顶是个圆形的平台,中间有个洞,铜铃正悬在洞口上方,发出耀眼的金光。
透过洞口往下看,整个轮回塔的内部结构尽收眼底。那些头骨和台阶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银色的线,像神经网络一样连接在一起,每条线上都闪烁着一个记忆碎片,从五岁到现在,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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