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钟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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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钟鸣之后

 

黑暗像是黏稠的墨汁,把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吞了进去。我感觉自己像片落叶,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飘着,分不清上下左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骨头碎裂的剧痛消失了,龙化时的灼热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冰冷,从指尖一点点往心脏蔓延。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飘下去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触感。不是触手的滑腻,也不是鳞片的坚硬,而是一种温暖的、柔软的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团晒干的棉花。

“阿默。”

声音很轻,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气泡,轻轻碰在耳膜上。我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块,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那只手紧紧回握住我,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捡了好多鳞片给你补身体。” 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点含糊不清,“你看,都洗干净晒好了,亮晶晶的,像冰糖似的。”

冰糖?

这个词像根针,刺破了混沌的意识。我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还没给师妹炖冰糖雪梨。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不是血腥味,是想哭的冲动。

“你得醒过来。” 那只手轻轻着我的指尖,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药庐后面的梨树开花了,等你好了,我们去摘梨花做蜜饯。师父说过,你小时候最爱吃那个。”

师父…… 梨树……

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药庐后院那棵老梨树,每年春天都开得雪白雪白的,我总爱爬到树上去,把最甜的梨花摘下来,塞给蹲在树下眼巴巴望着的小丫头。她那时候刚到我腰那么高,梳着两个羊角辫,吃起蜜饯来脸颊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 还在吗?” 我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

“在呢。” 那只手顿了顿,然后更紧地握住我,“鳞片都在竹篮里晾着,你看,就在那儿……”

我努力眨了眨眼,眼皮终于掀开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灰色帐顶,上面打着几个补丁,是去年冬天我用浆糊粘好的。帐角挂着一串干艾草,是师妹亲手编的,说是能驱虫,其实更像是个歪歪扭扭的装饰品。

鼻子里钻进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梨花香,是药庐独有的味道。我转动眼珠,看见自己躺在熟悉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被。

而床边的凳子上,师妹正趴在那儿,脑袋枕着我的手,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的手里攥着半块赤金色的鳞片,正是我小时候给她串的那个,红绳磨得有些发白,却依旧牢牢地系着。

“师妹……” 我又试了试,这次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了些。

师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受惊的小鹿。“阿默哥哥!你醒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噼里啪啦地掉在我手背上,“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想扑过来,又顾忌着我的伤口,只能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我的脸颊。我这才发现,她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些,嘴唇也有了点血色,后心的魂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光滑的皮肤。

“哭什么。” 我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却发现胳膊沉得厉害,指尖还在微微发颤。龙鳞己经完全褪去,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浅浅的疤痕,像鱼网似的,纵横交错。

师妹赶紧抓住我的手,按回被子里。“别动!” 她嗔怪道,眼泪却还在掉,“大夫说你伤得重,得好好养着。” 她转身端过床头柜上的药碗,里面的药汁还冒着热气,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的味道,“该吃药了。”

我皱了皱眉,从小就怕喝药,总觉得那味道比血藤的汁液还难闻。师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从口袋里掏出颗蜜饯,塞到我嘴边。“先含着这个。”

是梨花蜜饯,甜丝丝的,带着淡淡的花香,瞬间压下了药味的苦涩。我乖乖张开嘴,看着她一勺一勺地把药汁喂进我嘴里。她的动作很轻,生怕烫着我,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像水底下的石子,清晰可见。

“这是…… 多久了?” 我咽下最后一口药,感觉喉咙里暖暖的。

“三天了。” 师妹收拾着药碗,声音低了些,“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把能找的大夫都找来了,他们都说…… 都说没救了。”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张大夫有办法,让我用鳞片煮水给你擦身,说这是龙脉的灵气,能吊着你的命。”

我看向窗台,那里果然摆着个竹篮,里面铺着白布,晒满了赤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真像师妹说的那样,像冰糖似的。“你去哪找了这么多?”

“龙脉潭边捡的。” 师妹笑了笑,眼角还有泪痕,“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去。那里的鳞片突然变多了,像是…… 像是龙脉在送我们礼物似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完整的龙形玉佩。“玉佩呢?”

师妹从脖子上解下玉佩,递到我眼前。完整的龙形玉佩泛着柔和的光泽,赤金色的纹路里像是有液体在缓缓流动,摸上去暖暖的,和我胸口的印记遥相呼应。“张大夫说,这玉佩得贴身戴着,能护住你的心脉。”

我盯着玉佩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最深处的那丝黑气不见了。是彻底消散了,还是藏得更深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现在师妹在我身边,我们都活着,这就够了。

“外面…… 怎么样了?” 我想起龙脉禁地的事,还有那些残魂和黑影。

师妹的眼神暗了暗,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竹篮的边缘。“张大夫说,三天前禁地那边发出好大的响声,还冒红光,山里的野兽都跑出来了,吓得山脚下的村民以为要地震。”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不过第二天就好了,太阳出来的时候,鸟都开始叫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苦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胸口的印记。那里的皮肤平平的,和周围没什么两样,只有仔细摸,才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凸起,像块小小的胎记。可我知道,那里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过往。

“对了!” 师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起来,“护山钟!新铸的护山钟今天早上第一次敲响呢!”

护山钟?

我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己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庐里很安静,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嗡嗡的,带着金属的震颤,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师父生前就说要重铸护山钟。” 师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说这钟能镇住山里的邪祟,还能保佑咱们平安。你昏迷的时候,师兄们把它铸好了,就挂在山门的老槐树上。”

我侧耳听着,钟声很沉稳,不像以前那口破钟,敲起来像是快散架的锣。这钟声里,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师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像藏着两颗小星星。

“好。” 我点点头,感觉眼皮又开始打架。龙化的后遗症还在,身体很虚,稍微说几句话就累得不行。

师妹帮我掖了掖被角,轻声说:“你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她拿起竹篮里的鳞片,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用一块软布细细地擦拭着,阳光照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那些惊心动魄的打斗,那些生死一线的瞬间,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好像都随着钟声的响起,慢慢沉淀了下去。

也许楚瑶姬说的是真的,师妹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师父真的隐瞒了很多事,他守护的不仅仅是龙脉。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活着。

重要的是,窗外的梨花开了,新铸的护山钟在响,师妹在身边,手里还攥着我给她串的鳞片。

意识再次模糊的时候,我听见师妹在哼一首歌,是小时候师父教我们的童谣:“梨花开,钟声响,山里的娃娃回家乡……”

歌声很轻,像羽毛似的拂过心尖。

我笑了笑,沉沉睡去。

这一次,梦里没有血雾和残魂,只有满树雪白的梨花,和师妹笑得像阳光一样的脸。

远处的钟声还在响,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过去的故事画上句点,又像是在为未来的日子,轻轻拉开序幕。药庐里,赤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无数个等待被拾起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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