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想，又如何能做到？这些神迹般的事物……”
百般挣扎后，梅长苏苦笑着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来没有能与不能，只有想与不想。”
濮文熙毫不客气地敲碎他躲藏的乌龟壳。
接着不给他反应时间，挥手散去周围所有景象，只在黑暗中留下一座占地面积庞大的图书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梁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全看你的抉择。”
她意味深长地留下最后一句话，身影逐渐模糊。
“请元君留步！”
梅长苏急切地伸手，却抓了个空。
“……”
站在黑暗中，他默念着龙女离去前留下的脱离幻境的口诀，三番五次尝试将之念出，却迟迟没能成功。
此刻，徘徊在梅长苏脑海中的，不是繁华奇异的后世，而是己经被埋进尘埃的史书。
变法不仅是后世的救命良药，历史上也不无变法救国者。
如战国时期的卫国人商鞅。
商君变法，使秦国富强，最终帮助秦国获得了一统天下的实力。
可他本人却落得个车裂而死的下场。
说来讽刺，完成大一统的始皇帝同样没能得到善终，而他也是一位变革者。
“……我该怎么办？”
梅长苏喃喃自语。
“变法而强，变法则亡……”
他是该明哲保身，在框架下尽可能做到最好？
还是冒险一搏，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给天下黎民换一片天地？
咬紧牙关，他的神色不断变换。
不知过去多久，梅长苏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
他不再犹豫，大步往图书馆走去。
刚刚某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个人的安危荣辱，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若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国家命运，造福苍生，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又何足惜哉？
所以他做出了选择——一个不为自己，而为天下苍生的选择。
时间悄然流逝，待梅长苏精神恍惚地返回现实时，太阳己爬至头顶。
门外内侍听到动静，机灵地进门服侍。
原本是习以为常的一幕，但他却下意识躲了一下。
内侍误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慌忙跪下磕头请罪：“奴婢笨手笨脚伺候不好，还望国师大人恕罪！”
梅长苏一愣。
“是我走神了，不是你的错，快请起。”
说着，他俯身准备将人搀起。
内侍受宠若惊，自己麻溜站起身，陪笑道：“怎敢劳动国师大人，真是折煞奴婢了！”
梅长苏默默收回手。
“陛下可否来了行宫？”
尽管龙女不常在行宫逗留，靖王、不，陛下也每天风雨无阻地前来行宫拜见。
有幸遇见龙女就多停留一会儿，汇报一下当天的国事，错过了便处理一下行宫事务，第二天再来碰运气。
每次萧景琰前来他都会去作陪，今天忘记了时间，也不知走没走。
正梳理着准备上奏的内容，就听内侍答道：“陛下还未离开，正在秋兰殿处理政务。”
“我知道了。”
挥退内侍，梅长苏匆匆整理好仪容，步伐坚定地往秋兰殿走去。
……
不知是不是龙女庇佑，金陵城这几日天气格外晴朗。
萧景琰站在显德殿前，俯瞰着脚下忙碌的宫人们。
他们正在为即将开始的登基大典做最后的检查，从铺地的红色的绸缎，到金丝绣制的龙旗，再到花坛里的花草，每一处都力求完美。
“陛下，外面日头大，仔细晒伤，还请保重龙体。”
服侍过先帝的高湛依旧一身西品太监官服，恭敬地跟在新帝身后。
他虽是先帝的心腹，但素来洁身自好、克己奉公，还曾多次帮助过不受先帝宠爱的靖王。因此继承皇位后，萧景琰保留了他的职务，依旧留他在身边侍奉。
萧景琰摆摆手，“国师在何处？”
“回禀陛下，国师大人刚从天坛回来，可要召大人过来？”
“你去叫他过来吧。”
“诺。”
高湛领命离去。
没一会儿，盛装打扮的梅长苏走上显德殿，停留在皇帝身后三步的位置。
“臣，梅长苏，参见陛下。”
“不是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吗？”
萧景琰拽住要纳头下拜的好友，神情半是无奈半是责怪。
“礼不可废。”
梅长苏坚持行了半礼，随后才起身。
“陛下找我何事？”
“没什么，就是问问天坛那边准备得如何？”
祭神仪式将在天坛举行，这是比登基大典还要重要的事，即便派了好几位官员监管，萧景琰仍不放心。
“臣与众位大臣反复查验过十数次，周围也有蒙挚统领率禁卫军日夜相守，保证无一丝错漏，请陛下安心。”
“你办事比我妥帖，我信得过。”
萧景琰勉强按下心中的焦虑，转而问道：“方才见你过来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想什么？”
在想……这天下，真的需要一个皇帝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可自从去过后世，他便时常思考这个问题。特别是看过那些书籍后，更加质疑起如今的制度。
梅长苏不敢表露出异样，谨慎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
“只是觉得陛下近日有些心神不定，似被什么难解的问题困扰，不知臣可否为陛下分忧？”
萧景琰顿了顿，心中下意识升起些许防备与不喜。
他讨厌被人盯着研究，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眼前之人是林殊，便又打消了戒备。
一别十二年，萧景琰对林殊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
他知道人心易变，更别提林殊还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性情被扭曲成什么样都情有可原。
可林殊愿意信他。
先帝有那么多皇子，他偏一意孤行选择了他萧景琰。
单凭这一点，萧景琰就愿意对付出对于帝王来说最宝贵的信任。
虽然不知这样的信任能持续到几时。
自嘲一笑，萧景琰转过身面对皇城，那张常年因军旅生活而显得坚毅的面容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疲惫。
“坐上这个位置后我才知晓，原来一个国家有这么多事需要皇帝操心，原来大梁百姓过得比我认知中还要艰难，原来……”
他紧了紧背在身后的双手，用干哑的嗓音坦白自己的无力：“只是想让百姓们稍微过好点都如此艰难。”
“小殊你说，我真的能当好这个皇帝吗？”
一道无声的叹息从梅长苏唇边溢出。
他终于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陛下乃天命所归，万民所望，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而且还有我和诸位大臣呢，我们会尽全力辅佐你，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盛世。”
“天命……”
萧景琰轻声重复，目光不自觉飘向天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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