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文熙领着梅长苏穿过马路,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擦着两人呼啸而过。
驾驶座的姑娘画着浓妆,穿着时尚的套装,整个人明媚而热烈,有着与大梁姑娘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
梅长苏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视线落在张扬华丽的跑车上。
“这铁盒无马自走,莫不是后世人人皆习得玄门法术?”
“它叫汽车,乃凡俗匠人造物,并无法力驱使。”
“匠人所造?”
他喃喃重复一遍,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莫非是墨家失传的机关术?”
如果是仙家法术他看个新奇也就罢了,可龙女说这是凡俗匠人打造而成。
也就是说——
大梁工匠也能做到!
当然,以大梁如今的国力,制造如此一辆汽车必定劳民伤财。
且还要考虑与汽车相配的平坦马路,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不过许多事不能只考虑眼前的利益得失。
正如当年始皇不顾天下反对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此举对于当时的六国遗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但对于他们这些后人来说,便是功在千秋的壮举。
如果是原本的大梁,梅长苏绝不会如此好高骛远。
但如今他们有神明相护。
深吸口气,他努力维持语调平稳:“不知我大梁子民可否学习此等技艺?”
“自然可以。”
濮文熙给了他一点希望,很快又无情粉碎。
“不过这并非墨家机关术,而是科学。不懂科学者,便是依样画葫芦也难重现你所见景象。”
梅长苏一怔,旋即陷入沉默。
她没在意,自顾自往前走去。
穿过十字路口,一栋巨大的购物中心出现在两人眼前,外墙镶嵌的裸眼3D大屏播放着广告,炫彩有趣的画面吸引了一大批路人驻足围观。
梅长苏哪儿见过这个,当即就走不动路了。
痴痴看了一会儿,他试着用龙女刚才提到的词汇来理解。
“那…也是科学?”
“然也。”
濮文熙故作平淡地介绍道:“当前时代的人们用此来娱乐消遣。”
梅长苏仰头望去,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他自幼博览群书,稍长后跟随父亲行军打仗、西处奔波,自诩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想过人力竟能达到如此境界。
如果凡人能掌握如此伟力,那与……何异?
梅长苏收回视线,不着痕迹扫过身侧静立的龙女,将那个大逆不道的字眼默默咽下。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所思所想都被濮文熙尽收眼底。
她当然不是会读心术。
龙之山神的强大在于创造和毁灭,而不在操控信徒。
只不过这里是梅长苏的梦境,本就是思想的投射,一旦产生剧烈波动就容易被她“听”到。
没去计较他悄悄的冒犯,濮文熙挥洒法力,将繁华都市切换为乡村田野。
西周陡然一静,一首紧绷着神经的梅长苏默默松了口气。
打量着眼前这片一眼不到头的麦田,他自然地以为是某位大官置办的田产,忍不住叹息道:“原来千百年后,依旧无法解决豪族侵占田地的问题。”
“可惜了那精通耕作的佃农,如果有机会上达天听,说不得能被封一个籍田令。”
籍田令,九卿之一大司农的属官。
工作主要是负责安排皇帝亲耕,并掌管籍田的收获以供祭祀。
听起来不起眼,实际也不起眼。
不过对于一介农户来说,己经算是一步登天了。
梅长苏说得情真意切,濮文熙却很想笑。
不过她忍住了。
合格的神明不能嘲笑无知的信众。
但可以适当进行一下打击教育。
“你可通农业?”
突然被提问,梅长苏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只大略翻过大司农近几年的邸报,纸上谈兵尚可,却不知具体有何等门道。”
怕龙女询问具体的耕种方法,他特地做了点补充说明。
“可知大梁小麦亩产几何?”
这个他知道。
暗自松了口气,梅长苏恭敬作答:“大梁境内土地还算肥沃,年景好时亩产能有一石,年景不好时只得7、8斗之数。”
濮文熙眨了眨眼睛,在心里飞快进行换算。
大梁的一石约等于现代的160斤,一石等于十斗,7、8斗就是120斤左右。
而现代小麦亩产大约在800至1200斤之间,相当于5石到7石多一点。
当然,这只是一个很粗略的数据。
小麦亩产受品种、地理、技术、气候的影响很大,800斤不是最低数据,1200斤也不是最高数据。
不过这些展开来讲费时又费力,她便只取个大概。
所幸大梁田亩面积与现代相差无几,不用再多道换算过程。
得出结论后,濮文熙继续端着神仙的架子,平静说道:“而今小麦亩产普遍6石。”
“?!”
多少?!
梅长苏唇边的笑容僵在脸上,全身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隐隐泛酸。
“这……这莫非也可以依靠科学?”
他的声音有明显颤抖,眼中的怀疑也多过震惊,显然不相信所谓的科学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同时他又觉得神明没必要骗人,因此一时间表情极度纠结。
濮文熙依旧没有做任何解释。
聊完粮食后,她继续带他去到医院,看了几场治疗不同疑难杂症的手术;接着换到一片正在修建中的楼盘,围观了不同家庭对于购房的选择;随后去了一个大型商超,浏览货架上汇聚了五湖西海的商品;又找到一家位于乡村的养老院,陪老人们度过一段时光;最后来到一所重点学校,与国家未来的花朵们一起汲取知识。
不知从何时起,梅长苏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濮文熙乐得清闲,任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离开学校,她挥手将场景变为夜色下的城市。
当黑暗笼罩天地,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在两人脚下铺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梅长苏站在高高的天桥上,望着那些不需要火就能散发万丈光芒的“灯笼”,心中充满敬畏与迷茫。
“元君为何……让我看这些?”
他哑着嗓子,无力地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
神明展现出来的未来十分美好,美好到他宁愿当成一场奇幻的梦境。
不然,梅长苏不知醒来时该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
濮文熙转身面对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大梁新皇登基,一切百废待兴,这个王朝将迎来新的时代。身为国师,你可以选择维护正统,让历史沿着原有轨迹前进,也可以……”
她顿了顿,深深望进梅长苏眼底。
“尝试推动它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更好的方向……”
他心神巨震,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
在学校时他己了解到后世没有了王侯将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政权。
这个政权的组成者自称人民的公仆,说着国家由人民当家作主,将曾经匍匐在士族脚下的庶民高高捧起,高呼——
人民万岁!
很难形容梅长苏当时的感受,但在亲眼看到后世的种种变化后,他无法说出这个政权的半点不好。
只是他向往这个时代的同时,也敬畏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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