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奴城垛在火石轰击下簌簌颤抖,飞溅的砖石混着守军残肢砸进护城河。张燕反手抹开糊住视线的血痂,刀锋刮过云梯断裂的木刺,火星溅在庞统手中的牛皮舆图上,燎出一圈焦痕。
“两个时辰!若破不开这道门——”黑山军首领的嘶吼压过投石机的哀鸣,染血的刀尖首指城楼那对刺目的赤灯笼,“袁熙拜堂的吉时就在午时三刻!待红烛燃尽,甄姑娘的清白便葬送在这魔窟了!”
黄忠的白须被硝烟染成灰黄,铁胎弓绞紧时发出濒临崩裂的呻吟。老将鹰目扫过城头攒动的袁字旗,突然挽弓如满月:“张郃前锋距城不足百里!今夜若不能破城,明我皆为甄姑娘的陪葬!”
弓弦震响如霹雳,裹油火箭穿透望楼箭孔,将执旗校尉钉死在灯笼木架上。燃烧的尸体带着“囍”字坠向护城河,墨汁书写的“袁”字在火焰中蜷曲成狰狞鬼脸。
“火牛阵需浸足半个时辰!此刻强攻城门是送死!”庞统突然掀翻沙盘,陶土城墙在铁甲下碎裂,“袁熙在城门道埋了三百桶火油!火起之时,城门洞就是焚尸炉!”炭笔在黄忠臂甲疾书,血汗将字迹晕成血色符咒:“申时三刻,五百死士负湿毡扑火道,待黑烟蔽日……”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坠下十数具嫁衣尸骸。每具尸身脖颈系染血布条,墨字在硝烟里翻飞如招魂幡:
“贺新妇妆奁——甄氏满门恭献”
张燕目眦欲裂地抓起半截灯笼穗——那是三日前甄宓遣死士送出城的暗号,穗尾金线本缠着“待援”二字,如今只剩半截焦黑线头。
相府正堂的百年楠木门被三十六根包铜门钉封死。荀谌的佩剑卡在门闩缝隙,剑穗浸透亲卫喉头喷涌的温血。“公子!西城告急!张燕填平护城河了!”
袁熙的手指捻着锦盒中一缕青丝——那是今晨从甄宓枕上强剪的。赤红婚服衬得他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传令各门守将——”新郎官突然扯断金线缠上玉带,“必须守住今天,明天让曹军知道他们主母只是我的胯下玩物!”
“小姐…小姐砸了合卺杯…”侍女在满地碎瓷中颤抖,“说…宁饮鸩酒不沾袁氏杯盏……”
“那就拆了阁楼当柴烧!”袁熙一脚踹翻酒案,玉杯滚进青砖缝里碾碎的花瓣中,“吉时定在午时三刻!现在什么时辰?!”
铜壶滴漏浮箭沉在未时初刻,玄鸟喙滴落的水珠砸在青铜蟾蜍背上。荀谌突然按住剑柄:“屠戮甄氏佃农恐激民变!他们正持镰守在张燕阵后……”
“民变?”袁熙抚过剑架环首刀,刀光映亮森白牙齿,“本公子正缺血祭!剐杀时留半口气,吊在城头听他们哀嚎——这声乐比笙箫动听百倍!”
阁楼门栓在三柄环首刀劈砍下爆成木屑。甄宓端坐妆台前,十二重金线牡丹嫁衣如血莲铺展满地,凤冠垂珠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铜镜里映出她交叠膝头的手——左手紧攥半块残缺玉璜,右手袖底藏着蜡丸。
“这身嫁衣,比一年前邺城诗会那袭素裳更灼目。”袁熙的鹿皮靴碾过衔珠凤钗,金丝雀鸟在他脚下扭曲变形,“若非曹铄搅局,此刻你该乘百驾鸾车行过朱雀街,受万民朝贺……”
“将军可知,”盖头下突然溢出冰凌相击般的声音,“牡丹开至荼蘼时,根茎会渗出腐毒?正如袁氏西世三公的门楣,锦绣下早爬满蛆虫。”
铜镜里袁熙的面容骤然狰狞。他猛扯落三重纱帔,金线在撕裂声中迸溅:“申时前不见你落红,甄家三十七口——包括你乳母怀中未断奶的侄儿——全吊上城墙喂箭!”
“落红?”广袖翻卷,“三年前你纵马踏碎甄氏麦田,老农跪求却被马蹄踩断脊骨时,他的血可染红过将军的眼?”
妆奁轰然扫落!胭脂盒炸裂的朱砂如血雾弥漫。袁熙掐住嫁衣立领的手青筋暴起:“还盼曹铄救你?此刻张郃三万大军正杀来!待我剁下他头颅硝制,放在你枕边日夜相伴如何?”
甄宓的指尖在袖底捻碎蜡封。
“此物名‘赤柰’,”朱红丹丸抵在唇间,似凝冻的烛泪,更似初生婴胎的血肉,“服之可保容颜百日不腐,恰够将军抱着艳尸拜天地——”盖头垂珠随凄笑狂颤如雨,“或赌一赌?看我化作白骨时,你袁氏宗祠可还余半片瓦当遮羞!”
“你敢!”袁熙目眦欲裂扑来。
攻城槌撞碎瓮城的巨响吞没嘶吼。赤丸滑入喉腔的刹那,甄宓从珠帘缝隙望见——
血色记忆奔涌:曹铄为她系上赤玉璜:“以此玉为誓,天下烽火皆不及你眉间朱砂!”
“告诉曹子昭——”紫烟涌入婚房时,她最后的话语淬着冰与火,“甄宓宁作他碑上未亡人,不作袁氏冢中未亡魂!”
硫磺紫烟吞没阁楼时,院墙轰然坍塌。甄宓的视野被剧毒侵蚀成模糊的赭红色,睫毛上凝着血与汗结成的盐霜。硫烟呛入喉管的灼痛里,她听见梁柱倾颓的裂响、刀剑撞进骨缝的闷声,还有一道撕裂烟尘的咆哮——像濒死的狼咬穿猎人的咽喉。一道身影撞碎漫天紫雾。玄甲残破如凋零的鸦羽,血浆从肩甲豁口泼溅至战靴,每踏一步都在青砖烙下黏稠的印痕。他左臂软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锁骨划至肘弯,右手长刀却仍绞着半截肠肚,刃口滴落的不知是敌血还是自己的脏腑。烟霭拂过他眉骨时,甄宓的指尖骤然蜷缩。六年烽火蚀刻了少年轮廓,那道她曾用绢帕轻敷的颧骨擦伤,己化成横贯眼尾的狰狞箭疤。可当他撞开劈向她的断梁,染血的眸子撞进她垂死的视线时——是阿铄。滚烫的血珠从他下颌滴落,砸碎在她嫁衣襟前绣的金牡丹上。他抛了刀,伤臂发颤却精准地托住她后颈,染红的手指拂开黏在她唇边的珠帘。盖头滑落的刹那,六年未见的月光终于落进彼此眼底。她咳出血沫,染透他甲缝的银戒——那是他攀上无极最高的老槐树,为她摘星时跌落的战利品。“宓……” 他喉骨震动如锈铁相磨,破碎得辨不出字句。毒己深,她却染血的唇角,用尽最后气力攥住他胸前撕裂的玄袍。“你看……” 她牵引他的掌心贴上自己心口,十二重嫁衣下心跳微弱如将熄的烛火,“我的红妆……”城外火牛阵的奔蹄震得梁上白灯笼狂舞,她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望见自己凤冠倾颓的倒影。“……只为你穿。”染血的指尖从他战甲滑落,在青砖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痕。
血裁嫁衣冷,
看朱幔焚天,铜门封昼。
十二鸾钗碎玉璏,
犹握蜡丸如豆。
赤柰衔香,冰肌化刃,
敢劈阎罗牖!
玄甲何在?
漳水曾誓白首。
遥想马上郎君,
环刀指北,孤骑穿堑吼。
怎料啼婴牵袖泣,
百命悬成星斗。
焚我残躯,裂吾艳骨,
燃尽中山垢。
待君卷旗归,
酹我坟头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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