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世家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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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世家棋局

 

司徒府书房内,灯烛通明,空气中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杨彪盘膝坐于宽大的蒲团之上,指腹无意识地反复着腰间悬挂的一枚苍翠欲滴的双鱼玉佩。这玉佩油润古雅,是昔日袁绍在洛阳主政、权势煊赫时赠予杨氏的厚礼。三十年来伴随其左右,宛若家族的另一道徽记。然而此刻,这块古玉在指下竟传来微微灼人的烫意。当竹简密报中一行“黑山张燕,自太行而下,断韩猛粮道,合击于险隘,韩猛部溃,万余人尽覆,辎重尽失”的字眼猝然滚入眼帘时,“啪”一声轻响,系着玉鱼的玄色丝线竟骤然崩断!

“啪嗒!”古玉带着他的体温跌落在他摊开的《氏族志》书函封页上,碰撞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该死!竖子!狂妄无知、毁我基业的竖子!”杨彪花白的胡须剧烈地抖动着,眼中迸射出混杂着恐惧与怨毒的寒光,嘶哑的声音如同铁砂相磨。他将那枚玉鱼拾起,又狠狠地砸在展开的《氏族志》书页上,震起的尘埃混合着古老的墨香,在昏黄的烛光下久久弥漫。“看看他想在河北推行的东西!屯田令,清查隐户!那分明是掘我世家豪门的根基!”他猛地抬头,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指带着一股狠劲,死死钳住对坐的太尉司马防的臂膀,“建公兄!若真让这曹铄在河北立住了脚,站稳了根基,收拢了流民,结纳了豪强,再将这‘唯耕者有田’的恶政推行下去,收买那些无知贱民的所谓人心……你我世代经营,凭地亩生息、凭徒附奴客、凭名望声誉掌控一方的世家基业……便真要如同这飞扬的墨尘!风过即散,片瓦无存了!”他的声音因激动和惊惧而显得有些尖锐。

司马防端坐在他对面,神色如深潭古井,唯有眉心深深皱起的“川”字纹透出凝重。他沉默地提起一支鼠须炭笔,在铺开的巨大《冀北舆图》上,沿着卢奴(中山郡治所)的位置谨慎地画下一个新痕,又在旁边写下“甄氏”二字。“中山无极甄氏……据可靠密报,”司马防的声音平稳如磐石,却字字千钧,“己暗中向盘踞卢奴的曹铄部输送粮草逾千石……数目还在持续增加。这条隐线,不早不晚,正是在他击破袁尚之前悄然连上的……”

笔尖忽然一顿,炭笔尖端像一柄无形的匕首,带着决绝的力量,“嗤”地一声,狠狠戳穿地图上卢奴城的标注点,留下一个刺眼的小洞。

“甄氏一族……根基都在河北,此番行险,无非是押注于曹铄或能制衡袁绍,为家族在乱局中寻一线生机。”司马防的目光锐利如刀,从地图上的小洞移向杨彪。“不如……将甄氏通敌资敌的消息,连同运送路线、藏匿地点,一并透给邺城方面?借袁本初这把快刀,为中山除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袁绍素来刚愎,最恨背叛,断不会手软!”

“不可!万万不可!”杨彪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拂宽大的玄色深衣袍袖,带起的劲风竟然“噗”地一声将离他最近的一支粗如儿臂的巨烛扇灭!烛火熄灭的刹那,书房的光线陡然一暗,陷入一种危险的半明半昧。“袁本初刚愎不假,可眼下正在与公孙瓒纠缠!若让他得知后方大族竟敢暗通曹贼之子……”杨彪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更显诡秘森然,“他第一个想的绝不会是立刻兴兵攻打卢奴!他会猜忌!疑心河北大族是否皆存异心?是否会掀起更大的清洗?届时甄氏固然身死族灭,但你我焉知不会受池鱼之殃?更要紧的——他袁绍的当务之急是公孙瓒和曹操!若他忌惮大族离心,反而可能对曹铄暂时虚与委蛇,先稳住后方!那我等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反倒给了曹铄喘息之机?”

黑暗中传来玉石轻微摩擦和机括咬合的“咔哒”声,那是杨彪己将那块裂了一角的双鱼玉小心翼翼塞进了书案下方一个隐秘的夹层暗匣之中。

“要借刀……”杨彪的声音如同地底幽风,带着砭骨的毒意,“那就借一把能更快、更狠、更彻底摧毁曹铄在河北立足根基的快刀!让袁本初这把快刀……染上甄氏全族的血!”

“杨公之意是?”司马防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思量却更深重。

“让袁二公子袁熙去!”杨彪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派人向邺城透露消息,但要巧妙地绕过袁绍和审配这些老成谋国之人,首接送入袁熙的别驾府中!用最确凿的语气告诉那位被曹铄强行夺了心上人的二公子——正是无极甄氏!是甄家那个不安分的女儿居中勾连,才引来了曹铄这条饿狼!是他们里应外合,盗取军情,才致使二公子颜面扫地,高览将军遭劫!再暗示甄家暗藏曹铄细作……”杨彪发出一声低沉冰冷的短促笑声,如同夜枭啼鸣,“袁熙少年心性,偏狭易怒,骤得此密报,又被点起夺妻之恨、失将之辱,再经身边亲信煽风点火……岂能容甄氏存活?届时他盛怒之下悍然发兵屠尽甄氏满门三十七口!甚至一把火烧了那座百年望族的府邸!然后——”杨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倏然压低,每一个字都敲在司马防的心上,“然后我们再在适当的时机,将这把泼天祸水……引到曹铄头上!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曹铄贪图美色未能得逞,又见甄氏首鼠两端,故而迁怒痛下杀手!是曹家的鹰犬血洗了甄家!”

书房内陷入死寂。许久,司马防才缓缓道:“袁熙虽冲动易怒,却也未必……”

“那就在火上浇够油!”杨彪断然道,“派可靠死士潜伏无极!待袁熙屠戮甄氏时,趁机穿上曹铄部遗留的残破衣甲,留下伪造的印信凭证!让‘证据’说话!那时,人证物证俱在,滔天血案就在眼前,暴戾不仁、残害河北士族的罪名,曹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这刚刚立足,还想收买民心推行屯田?只怕立刻就会沦为冀州公敌!到时袁绍无论为安抚士族人心,还是为儿子出头雪恨,都会倾全力将这枚危险的钉子连根拔起!”

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地指向子时。一封写满密语的竹简在司马防手中被投入了书桌旁取暖的火盆。干燥的竹简在明亮的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蓬飞升的灰凤凰形状,旋即散落。司马防凝视着那渐渐暗淡熄灭的余烬,良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如同凝固的嘲弄。

“曹孟德唯才是举,不拘门第,破格擢用那些出身卑微、不修德行却有经世之才的‘奇人’,这是明目张胆地掘我们世代垒起的根基之土……他那儿子曹铄,”司马防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残酷清醒,“在许都时就曾扬言‘豪强兼并,国之毒瘤’。他跑到河北,甫一立足就想收流民,行屯田,分田亩,甚至敢清查豪强隐户!这哪里是掘土?这分明是要将我们连同祖坟一起……焚尸扬灰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抓起案上一块镇纸,重重砸在《冀北舆图》上中山国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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