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随着太后离席、圣驾伴着贵妃退场，渐渐步入尾声。
恰似东珠的明月攀上琉璃飞檐时，宫灯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暗影。
白清颐拦住裴璟去路时，正瞧见他霜色袖口银螭纹上溅着几点凝结成褐的血珠，冷玉般的手背还留着细密伤痕。
“裴大人若真对余姑娘有心，”她素来清冷的声线难得裹着焦躁，急得连指尖都在发颤，“就莫要学那西廊下的石狮子一般！”
青葱玉指戳破太液池上氤氲的雾气，“再这般端着架子，高将军就要带人策马回漠北了！”
裴璟仍似玉雕纹丝不动，倒让倚在宫墙暗处的解皑听了个真切。
檐角灯笼在他玄色的锦袍上流转冷光，先前心底那点介怀早被夜风吹散。
原来白姑娘对这位监正大人，竟是这般恨铁不成钢。
笑意悄然爬上眉梢，却在对上裴璟背影时凝成寒霜。
那位被月光镀了层银边的钦天监正，此刻连应答的气力都消散殆尽。
暗纹官服裹着的身形明明挺拔如松，偏生透出几分伶仃。
他此前认为余栖窈既然是异世之人，自然带着几分不寻常，招来一些妖魔侵扰，可能是源于她的命数。
但如今仔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她产生关联，或许她也不至于几次三番的被袭击。
最重要的是，那些妖魔也不曾真的伤她分毫，差点要她性命的，分明就是妖化之后的自己。
“裴大人，此刻圣意未决，恰似箭在弦上。”白清颐着手臂上的灵枢袖箭，在她眼中裴璟分明格外看重余栖窈，“高将军虽有云麾卫，但你裴璟也是堂堂镇魔监监正，胆量莫非还比不过武将？”
裴璟手背暴起青筋，染血的修摆与腰间铜铃相撞，发出蛊惑般的轻响。
他想起余栖窈跪拜时裙摆绽开，眼前却出现那日赶去驿站时，余栖窈被孔雀明王禁锢，月色衣摆上珍珠流苏被泥雨飞溅的凄凉。
解皑压下几分雀跃从墙边转出，官靴碾碎满地琉璃灯影。
“半刻前，余姑娘和侍女一同往宣武门去了。” 他袖中露出手虚指向前，在裴璟眼前一晃即收，“我刚刚瞧见高将军好像也顺着这条路往那边走。”
裴璟瞳孔骤缩，视线落在高墙耸立的宫道尽头。
好似眼前能看到玄甲覆面的男子特有的乌金漆气息，正混着余栖窈惯用的白芷香，从侯府马车方向随风飘来。
余栖窈提着裙摆疾步穿过长廊时，腰间的禁步撞得凌乱。
方才宴席间刀尖般的目光仿佛还黏在后背，那些勋贵女眷含着笑将她从头到脚丈量，恍若在赏鉴金丝笼里的画眉鸟。
月光将她的影子割得支离破碎，丝竹声里分明夹杂着温江月急切的呼唤。
可她连回头应一声都不敢，金丝银线绣的广袖里手指掐得掌心生疼，只顾埋头往宫门方向冲，连披帛勾折了缠枝金线都浑然不觉。
宫道尽头的宣武门己遥遥在望，侯府马车檐角的琉璃灯穗正随风轻晃，却蓦然被玄甲折射的寒光截断去路。
高靖辰横枪而立，铁面具被月色浸润出朦胧光晕，竟似古玉般温润。
“余姑娘。”他低沉的嗓音裹着夜露，惊得余栖窈后退半步，绣鞋后跟重重抵在宫门鎏金铜钉上。
高靖辰摘下面具，露出清朗帅气的脸，眉骨上的旧疤随着笑意跳荡。
“贵妃娘娘说要指婚时，”他屈指轻叩枪柄，玄色护腕与银甲相撞清响，“我瞧见你把裙摆绞成了麻绳。”
余栖窈的披帛忽被夜风卷起，暗纹在烛火里忽明忽灭。
她恍惚忆起西郊马场那日，温江月车帘内絮絮说着“宁做山间雀，不为笼中凰”，而车外蹄声始终如影随形。
鎏金盒咔嗒轻响，月光在玉牌上淌成溪流。
云麾纹锋芒毕露，倒映着高靖辰灼灼目光：“这是我麾下云麾卫的符令。”
他指尖擦过玉牌边缘，似在擦拭刀刃，“余姑娘若要破局，本将随时可作你手中利剑。”
朱墙上的宫灯将两道人影晕成水墨，余栖窈忽觉高靖辰的轮廓比裴璟单薄许多，像匹拓在墙纸上的孤狼。
“将军这般相助......”她指尖着鎏金铜钉，声音浸着夜露的凉意，“明日满京城怕是要传遍你我私相授受的闲话。”
玄铁面具扣回脸上的脆响惊碎月色，高靖辰护腕上的饕餮纹映着寒光：“本将向来不畏人言，倒是余姑娘......”
他倾身逼近，铁甲沁人的凉意拂过她鬓边碎发，“何时竟在意起这些虚名了？”
余栖窈望着他面具后跳动的眸光，紧绷的肩线忽如初春融雪般松软下来。
她取出怀中云纹香囊，绛色流苏扫过对方覆着薄茧的掌心：“那日西郊马场未及相赠的硝石配比，将军可要收好了。”
夜风裹来太液池残荷的涩香，她没瞧见高靖辰接过香囊时骤然蜷起的手指。
玄甲下的胸膛似被塞进一团冰碴，寒意顺着血脉游走。
原来她竟将这番周折全当作交易。
青砖地上香囊流苏尚未停摆，余栖窈识海里骤然炸开冰瓷碎裂的脆响【攻略对象裴璟好感度-20】。
高靖辰玄铁护腕反射的冷光里，九节鞭己如银蛇破空，惊得檐角蹲兽脊吻上的积灰簌簌而落。
“裴大人竟有这般雅兴？”鞭梢卷起的气流掀动裴璟的锦袍下摆，金线绣的江崖海水纹在月色里泛起细浪。
裴璟足尖轻点琉璃瓦当，剑鞘上嵌着的螭纹玉珏正与腰间铜铃相撞。
方才余栖窈将怀中香囊塞入高靖辰掌心时，这枚御赐玉符险些被他捏作齑粉。
“本将倒要请教，”高靖辰振腕甩开缠绕鞭身的夜雾，“监正大人何时兼领了金吾卫巡夜的差事？”
玄铁面具折射的寒光里，余栖窈终于看清裴璟苍白的唇色，他握剑的姿势像是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剑柄上，眼中好似露出一抹金色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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