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雕花窗棂间漫进来，烛火在错金博山炉上跃动，将裴璟阴沉的侧脸映在蟠龙柱上。
他指节发白的右手攥着越窑青瓷盏，细碎瓷粉正从指缝簌簌落下，惊得身后两个内侍屏息垂首，金砖地面上倒映着他们微微发颤的衣摆。
甲胄碰撞声打破死寂，玄铁面具折射着烛火冷光。
高靖辰单膝跪地时，腰间错金银虎符与玉带相击，发出金石之音。
余栖窈余光扫到他跪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玄色武袍上暗绣的狻猊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凶兽睁开了眼，“臣也想向皇上讨个赏赐！”
贵妃染着丹蔻的手指抚弄着翡翠护甲，眼波流转间瞥见帝王眉间松动的褶皱，当即柔声道：“那日暴雨如注，高将军率云麾卫护送，不然臣妾亲也没法平安到达万佛寺。”
她尾音恰到好处地带了颤意，“后来昌伯侯府众人被困驿站，也是高将军亲赴险境......”
圣上着扳指的手顿了顿。
镇北侯府世代戍边，老侯爷战死时浑身插着二十六支狼牙箭仍屹立不倒的画面突然浮现眼前。
他目光扫过阶下少年面颊被玄铁遮盖，据说半年前漠北埋伏时留下的，也是那时将门双子星陨落其一，如今也只剩高靖辰。
“臣求圣上赐婚。”高靖辰抬首眼中坚定，喉结在脖颈滚动，“臣倾慕昌伯侯府余姑娘己久。”
余栖窈觉得耳畔嗡鸣，手指骤然收紧，指甲硌得掌心发痛。
她心中觉得高靖辰只是为了替她解围，但是又有些拿不准。
这般可是要赌上自己的婚姻......
跟所有目瞪口呆的朝臣一样没料到此事的解皑，手着剑柄，下一秒就把目光瞥向裴璟。
就见他袖口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青瓷碎片蜿蜒而下。
除解皑之外，殿前还有一抹视线落在裴璟的身上。
白清颐拧着眉头，视线在裴璟和余栖窈身上打转，不知两人是否发生了什么情况。
在白清颐看来，裴璟能将贴身法器给余栖窈，对她的态度跟旁人截然不同，而且只在见到她时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温柔，分明是有情意的。
各家贵女们或掩唇或瞠目，惊得都没人出声。
温江月死死攥住绣着缠枝牡丹的帕子，她望着余栖窈单薄如纸的背影。
那日在侯府余栖窈提过，为何当时在驿站后山那般凶险也要毅然让出车辇，主要是不想被侯府控制婚事。
可现下，她都能感同身受余栖窈有多么无奈和无助......
穿堂风卷着龙涎香的余韵掠过九重纱幔，余栖窈后颈泛起红晕。
她不清楚，此刻裴璟案前落了层混着血色的瓷粉，但分明觉察出高靖辰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正灼灼如野火般烧在她背上。
圣上浑厚的笑声震得九龙壁微微发颤，打断了众人各异的神思，“高将军可是担心余姑娘被朕指给皇子，所以才急着跳出来求赐婚的？”
他的目光扫过殿角铜雀灯台，新贡的南海明珠正映着余栖窈素色的衣裙，“虎父无犬子啊！当年你父亲求娶昭阳郡主，也是这般......”
高靖辰玄铁面具边缘泛起冷光:“暴雨那夜，昌伯侯府女眷被妖物所伤。”
“她让出马车后翻身上马，臣的玄甲被暴雨浇得透寒，也未听闻她抱怨半分。”他玄色武袍下的肌肉绷紧，眼神扫过前面少女的铺开的裙摆，声线分明带着颤音，此刻却化作金石掷地，“臣被她胆识气魄打动，决意非她不娶！”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余栖窈盯着金砖地面上摇晃的灯影，高靖辰此话说得情真意切，感觉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
他难道真的心悦自己？
若此番圣上应允，真的下旨赐婚，自己攻略裴璟的任务怎么办？
余栖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穿书后最大的危机，不是差点死在裴璟手中，也不是几次被红煞袭击，更不是险些被孔雀明王掳走，而是此刻。
贵妃缠枝牡丹广袖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指尖轻叩，笑得像浸了蜜：“高将军这番赤诚，余姑娘好像竟半点不知？”
她眼里分明觉察出余栖窈对此事的慌乱，心中掂量着侄儿解皑或许对余栖窈也有几分情意。
再加上此前知道这位侯府千金处事机敏，若能嫁入解家，日后也必然能为自家出力。
“哀家记得宜安及笄时，尚抱着布老虎要糖吃。”太后手中菩提佛珠发出脆响，苍老的声音裹着沉水香传来，“小姑娘家心性未定，何须这般急着订亲？”
闻言，圣上着玉扳指的指腹，想起太后本来有意将宜安公主嫁入高府。
如今镇北侯府那三十万镇北军，加上高靖辰亲自带领的云麾卫，在民间都极有威望。
圣上眼尾笑纹加深，笑意却未达眼底：“母后说得在理，赐婚旨意朕先备着，待来年上巳节......”
“臣女叩谢天恩！” 余栖窈扬起的嗓音惊得珍珠璎珞乱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叩谢圣恩。
生怕迟一秒，出什么变故。
她伏拜时裙摆扫过金砖，恰巧掩住高靖辰玄铁面具下欲言又止的神情。
经过这一出大戏，宴席上众人都对歌舞有演出没了半分兴致。
目光纷纷绕着这侯府千金和高将军打转。
宁王妃捏碎了案头杏花油酥糕，点心的碎屑顺着鎏金护甲簌簌落下。
她面上带着几分寒凉的笑，视线像淬了毒一般盯在侯夫人身上。
自从被侯府拒之门外后，她就派人盯了侯府好几日，便发现高将军跟着侯府走动频繁，想来侯府早就是攀上了高家这个大树。
侯夫人刚刚看到高靖辰求圣上赐婚，手中茶盏忽地倾斜，君山银针茶汤在裙裾上洇出枯山水纹。
她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日暴雨，侯府女眷都被孔雀明王吓得半死，她受惊之后更是言语失常，哪有心思留意这两人之间的情愫。
不过她本身对武将就有几分欣赏，而且这高家世代镇守漠北边塞，满门忠烈。
先祖曾封高家家祖过镇北国公。
若是余栖窈跟嫁入高家，对侯府简首就是天大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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