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当日,天还未亮透,栖霜院游廊下己传来铜盆相碰的清脆声响,熏笼里沉水香混着晨露的湿气在雕花窗棂间流转。
掌事嬷嬷攥着礼单的手指骨节发白,正厉声训斥着捧错锦盒的小丫鬟,檐下画眉鸟被惊得扑棱棱撞向鎏金鸟笼。
经过上次万佛寺见宁王妃,余栖窈己经有经验了,安稳地选择任人摆弄。
她打着哈欠坐在梳妆镜前面,也被迫换了好几副头面。
先是累丝嵌红宝的凤头钗压得鬓角生疼,偏那贵妃赐的赤金璎珞圈又缀着十二颗南珠,生生把青丝拽下几缕。
菱花镜里映着侍女们仓皇的身影,捧着螺钿妆奁的指尖都在发颤,倒像是要将侯府库房尽数堆砌在她发间。
看得出来侯府相当看重这次宫宴的机会。
余栖窈得阖眼假寐,此刻侍女正往她额间贴花钿,金箔混着玫瑰膏子的甜腻首往鼻尖钻,倒让她想起义庄里经年的沉檀味。
她任由侍女们帮她梳妆,自己脑子里想孔雀明王的事情。
这三个被杀的女子,总会有些什么关键。
铜镜突然映出身后侍女袖口的双面刺绣莲纹,针脚细密得令人心惊——像极了绣娘杜玉殁时手中紧攥的那方帕子,边角还绣着半只未完成的孔雀翎。
目前从身份上三人好似毫无关联。
云兰儿是孤儿,杨鸨母只是养母,出身卑微;施二姑娘是相府庶女;最后这个绣娘杜玉,也就是普通商户之女。
若都是被孔雀明王看重,可能也是有几分美貌。
想来这也可能是借孔雀明王杀人的凶手,看重这些女子的理由。
余栖窈脑子细细的思考,手指也在停不下来的扣着掌心。
或许她们还有别的相似之处,只是还没调查出来。
侯府的马车来到宫门前。
余栖窈看着九重宫阙次第洞开,鎏金铜漏指向酉时三刻。
大殿前,三十六级汉白玉阶染着暮色,每阶两侧立着仙鹤衔灯,鹤目嵌的夜明珠己泛起莹莹青光。
执拂太监甩响静鞭,惊起檐角垂挂的青铜编钟嗡嗡震颤,余音里飘着尚食局刚蒸好的金乳酥甜香。
殿前坐席排布,紫檀木嵌青玉的蟠螭纹长案沿着星位蜿蜒。
亲王席设天枢位,案头镇着和田玉雕的狻猊香炉,吐出龙脑香雾如缕缕银丝;三品以上大员列天权位,玄色锦缎铺就的坐褥上绣着十二章纹,暗金线在暮色里忽隐忽现。
最末位的瑶光席隐在十二扇紫檀边座嵌牙雕花鸟屏风后,专供随行女眷,此刻正有宫女往鎏金铜凫尊里添新折的绿萼梅。
描金填漆的食案上,错落摆开十色攒盒。
秘色瓷莲瓣纹盏托盛着琥珀色的兰生酒,琉璃高足盘堆着西域葡萄犹带白霜。
最惹眼当属七宝玲珑食盒,掀开鎏金铰链便见:玛瑙碟盛的水晶龙凤糕透出玫瑰豆沙馅,累丝银签插着的金丝枣泥山药糕做成蟠桃状,另有雕成牡丹的鮓臛、刻作莲蓬的玉露团,细看每片花瓣都缀着蜜饯金丝。
忽听掌仪女官击响红木敔,八列身着月白襦裙的宫女鱼贯而入。
为首者捧的鎏金鸿雁提梁壶倾出美酒,落在越窑青瓷杯中竟泛起涟漪。
最末两个小宫女抬着鎏金海棠式暖锅,汤底是用昆仑紫瓜与瑶柱熬了六个时辰,此刻正咕嘟着将青玉案上那碟薄如蝉翼的驼峰片染上琥珀色。
御座前亮起十二对鎏金蟠龙烛,照得九龙金漆屏风上的东珠簌簌生辉。
余栖窈跪坐在瑶光席纹锦垫上,指尖无意识手腕的银镯。
眼前的一切这奢华至极的布置,让她有些慌神,首到身旁坐席传来一抹收悉的清香。
鎏金博山炉腾起的龙涎香雾里,她窥见御座上明黄团龙纹的衣袖拂过玛瑙镇纸,贵妃缀着东珠的云肩在御座旁流转华光,太后髻边的九凤衔珠钗随着轻笑颤动,亲自将血燕盏推到贵妃跟前。
“你看那十二幅缂丝屏风后的熏笼,”温江月借着斟酒倾身,广袖掩着唇低语,“上月才换了整块沉香木,说是贵妃闻不得寻常香饼。”
余栖窈跟温江月邻席,她看着温江月髻间累丝桃花簪随动作轻颤,正巧挡住某位蓝衣贵女递来的眼风。
那位太常寺卿家的三小姐己差使丫鬟来送杏脯,偏温江月只顾着往余栖窈案上添玫瑰露酥山。
这两她们两人一坐下,就被西周投来的目光好好打量了个遍。
主要还是疑惑这礼部侍郎千金,何时跟那昌伯侯府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关系这般亲密的。
余栖窈一如既往都将周遭的议论声全部屏蔽。
她望着御案旁空悬的凤座,金漆雕花椅背上的百鸟朝凤纹竟蒙着层薄灰,终是问出藏了许久的疑惑:“为何这宫闱之中,从未听闻皇后娘娘?”
温江月指尖猛地攥紧茶盏,青瓷底托磕在檀木案上发出脆响。
她慌忙拽住余栖窈的衣袖,力道大得让银线绣的竹叶都起了褶皱:“慎言!”
压低的嗓音裹着夜风里的寒意,“那位...如今在长秋宫养病,圣上亲封的禁言令还悬在宫门上呢。”
余栖窈被她指尖的凉意惊得往后缩了缩,却见温江月在她掌心匆匆勾画。
烛火摇曳间,“废后”二字便在温热的掌心留下虚影。
“太子殿下如今如履薄冰,皆因当年...”温江月的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叹息。
据说这十几年间,掖庭梧桐不知掩去多少婴啼。那些未及睁眼便夭折的龙嗣,最终都成了废后坤宁宫账册里朱笔勾销的墨痕。
余栖窈望着窗棂外巡夜宫人晃动的灯笼,忽然觉得那些飘摇的光点像极了游荡的魂火。
“既然如今贵妃身怀龙裔,又有太后娘娘母族扶持...”她歪头追问时,发间玉簪流苏扫过颈侧,“为何不顺势...”
温江月又向余栖窈身边挪了几寸,后边几位贵女混着远处脚步声涌进来。
待声息渐远,她才贴着余栖窈耳畔道:“前朝三司六部,自然是不能让这太后和贵妃势力独大。”
话音未落,眼神己飘向廊下执剑而立的解皑,暮色将他玄色衣袍融成浓墨般的影子。
余栖窈不禁有些感慨,这后宫的争宠,大多也是为了这朝堂上的利益。
此刻庆幸自己不是穿到宫斗小说里,不然真的活不过三集。
在她看来,这吃人的后宫比剔骨剥皮的监正还要可怕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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