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时，余栖窈只觉额角突突作痛。
昨日在杜月楼与高靖辰对酌的情形尚在记忆里浮沉，可之后发生的事却如同被水洗过的绢布，半点痕迹也寻不着了。
她前世在大学寝室与室友分饮过半瓶啤酒时，不过晕晕乎乎睡了一觉，哪知这副身子沾了酒竟会这般不堪。
“姑娘可是身子不爽利？”春桃端着铜盆进来，正瞧见自家主子拥着锦被发怔，当即搁下铜盆就往外走：“奴婢这就去端碗醒神汤来！”
待脚步声远了，余栖窈忽然察觉枕边有异物正硌着掌心。
掀开绣着桃花的软枕，失踪数日的窥天镜赫然躺在锦缎间，镜面流转着熟悉的幽蓝萤光，这法器竟己恢复如初。
“那位方长老果真没有食言了。”她着冰凉的镜身，唇角不自觉漾起梨涡。
昨夜能悄无声息潜入侯府送还宝物的，除了那位飞地遁地的裴大人，还能有谁？
指尖刚要叩响镜缘唤醒镜灵，廊下忽然传来管事嬷嬷的声音：“姑娘可梳洗妥当了？夫人请您往颐安堂叙话呢。”
颐安堂内沉水香雾袅袅升腾，余栖窈提着杏红裙裾转过紫檀屏风，正对上主位上侯夫人的眉眼。
“女儿给母亲请安。”她垂眸屈膝，鸦青鬓间的珍珠步摇分毫未动。
侯夫人虚扶她手腕的力道较往日重了三分，鎏金护甲在腕间硌出浅红印痕。
朱漆托盘应声捧至跟前。
“姑娘瞧瞧，这可是夫人特特请锦绒轩绣娘赶制的天水碧云绫双面绣裙。”管事嬷嬷捧着朱漆托盘近前，“正配中秋夜宴的蟾宫桂影呢。”
余栖窈指尖抚过浮光跃金的卷草纹，比起上次万佛寺见宁王妃时，缀满珍珠流苏的累赘华服，这袭天水碧的裙裾倒显得清雅合宜。
只是未及开口，侯夫人己轻叩案几：“那支贵妃赐的七宝璎珞圈，万不可忘了。”
廊柱间垂落的湘妃竹帘忽然漏进一线秋阳，正映在托盘中银线勾出的月华裙摆上。
余栖窈望着纹样间暗藏的缠枝莲纹，原是留了这般巧思要衬那御赐之物。
“母亲用心，女儿省得。”她将锦帕拢在掌心福身，绢面微微颤动，恰似檐角悬着的惊鸟铃，在穿堂风里荡开无声涟漪。
栖霜阁内朱门半掩，余栖窈一跨过门槛便扬手吩咐：“春桃，把这锦匣收入西厢樟木箱。”
转身己伏在黄花梨木案前，错金錾花铜尺压着几张机括图纸，乌木柄刻刀在掌中旋出银芒。
两寸长的银质机簧在指尖翻飞，随着咔嗒轻响嵌进银质护腕。
她对着雕花窗格试了试机括，银影箭镞闪过幽蓝。
余栖窈对这次的短箭各种满意，不只是手工细致，连重量也有所轻减。
“姑娘又开始鼓捣这些东西了。”春桃捧着冰镇酸梅汤进来，见案上散落的箭矢泛着冷意，暗叹这可比闺阁女儿摆弄的绣绷子吓人多了。
雕花窗棂漏进的几缕阳光，余栖窈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响。
中秋宫宴前一日，余栖窈给温江月递了帖子。
玉漏将午时分，温府马车碾着青砖上的梧桐影停在了栖霜院前。
温江月扶着侍女踏进月洞门时，正瞧见余栖窈在花架下煮茶，石桌上摆着蜜福斋新出的杏酪梨花酥。
“我想着明日宫宴...“”余栖窈话音未落，温江月己捏起一块透如冰绡的杏酪梨花酥，“让你教教我规矩呢！”
温江月之前可是端庄的世家小姐，如今跟余栖窈熟络起来，也再也没有那般端着温婉淑女的架子了，“左右我们这些官眷的席位都在廊柱后头，只要别把茶泼到贵人裙裾上，谁耐烦盯着瞧？”
碎屑沾在丹蔻指尖，倒似落在绯红绡纱上的雪粒子。
“那样甚好。”余栖窈赶紧接话，“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
菱花窗前的鎏金立柜传来轻响，余栖窈捧出个紫檀雕花木匣。
温江月指尖在木匣上打了个转，之前还总给余栖窈使绊子，第一次来做客还有给她准备了礼物。喉间陡然泛起杏酪的酸涩。
咔嗒一声，匣中银光流转的臂钏惊得让她惊讶的都忘记合上嘴。
这分明是那日在西郊马场余栖窈试过的袖里乾坤！
银质的机括嵌着错金云纹，比兵部新制的连弩还要精巧三分。
余栖窈执起她的手腕，鎏银护甲轻扣机关：“带上试试看！”
那日见余栖窈袖中射出银箭，她就心中憧憬不己。
但她也知道这估计是余栖窈花了很多巧思才做出来的保命武器。
谁曾想，她居然这般大方的当礼物赠与自己了。
“右侧这个就是击发银箭的机括。”余栖窈细心的指点，“这边的机括可以控制单发或多发。”
话音未落，三寸银箭己钉在廊下铜雀灯的眼珠上。
“可这东西给我，你...” 温江月抚着冰凉机簧，“你那什么保命呢？”
闻言，余栖窈卷起广袖，滑出同款的银质护腕，“放心，我也有的！”
“这都是我专门定制的，原先给了白姐姐一副。”余栖窈指尖点在鎏金牡丹扣上，“想着近期京中不安全，便也做了一副给你。”
温江月心中顿时觉得格外妥帖，想到那日余栖窈说想与自己交心绝不作假。
这侯府千金这般好，要是哪个还敢说余栖窈半个字的不是，温江月都不许。
“只是有一事，需要跟你嘱咐。”余栖窈说看着温江月有几分正色，“这物件毕竟还是属于武器，首先切记不可用它伤害无辜，再来不要轻易跟人透露此物，此乃关键时刻保命之物。”
暮色漫过万字锦窗棂时，温府马车碾着满地碎金驶出长街。
温江月着袖中银箭，忽而想起方才余栖窈执起她指尖有细碎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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