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铺内，熔炉吞吐着赤金流火，余栖窈执紫毫笔在纸上游走。
方长老的梨花飞雨针被她拆解成三个部件，针筒内壁竟添了螺旋机括。
当最后一笔金漆勾完暴雨梨花纹时，香炉里的龙涎香柱堪堪燃过半个刻度。
方长老枯瘦的手指攥着图纸簌簌作响，常年紧锁的眉间沟壑骤然舒展。
那困扰他多年的内部机括，此刻竟被余栖窈的几笔，举重若轻地勾勒出破解之道。
机关构造宛若星辰咬合的轨迹，尤其三处玄机令他喉头发紧。
这侯府千金竟化繁为简，仅凭三个支点便令两处构件纹丝相扣。
“妙极！”图纸落在案几的瞬间，方长老凹陷的眼窝里迸出异彩。
他凝视着眼前一袭男装的少女，眸中流转着发现稀世璞玉的灼灼光华：“余姑娘定要入我镇塔司！当今天工造物之巅..”
他将袖中暗藏的千机锁取出，这是镇塔司首席信物。
谁能想到这个素来眼高于顶的炼器宗师，当年连圣上亲临观星台都未见这般殷勤。
余栖窈指尖轻颤，紫毫笔在砚台边沿敲出脆响。
日前，她被请出镇塔司门时，何曾想过这老顽固会折腰。
“能得长老青睐，实乃我之荣幸。”她正色抱拳行礼，想到窥天镜所需的冰魄，“长老可知，我本无保命手段，唯一的法器就是窥天镜...但它现下受损....”
高靖辰瞥见她掩住眼底涟漪，这丫头每次算计人时眼中就露出那一抹狡黠。
老银匠在旁听得咂舌不己。
“这法器受损，得了供奉就能恢复的。”要是以前，方长老听闻上古法器受损，不得暴跳如雷，现在却费尽心力给余栖窈想办法。
余栖窈眼波流转：“只是那窥天镜内的镜灵非要天山冰魄当做供奉...”
“这破镜灵也未免胃口太大了！”听到这窥天镜竟然想要自己的冰魄当供奉，方长老果然被气得胡子都飞起来。
老银匠看着方长老拍案嚷道，烟杆扣在案上，“看看你弄出弩机卡壳的蠢样，冰魄用在这破铜烂铁上才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给这小哥儿保命重要！”
方长老怒瞪他一眼，扫过案上墨迹未干的改良版梨花飞雨针图纸，恍惚看见无数秘银锁链正在纸上蜿蜒成形。
窗外恰有惊鸟掠过塔尖铜铃，若得此女相助，锁妖塔的裂痕或许真能在惊蛰前...
“成交。”他甩袖挥开呛人的旱烟。
镇塔司内，裴璟指尖掠过方长老房内的博古架，青铜灯盏正将他的影子长。
密室中各处都翻找了个遍也没寻到冰魄的踪影，反倒是床榻边褪色的乾坤袋里，泛着幽蓝寒芒。
玄穹殿方向传来供奉钟鸣，裴璟望着掌心流转的冰魄轻笑出声。
银铺这边众人都算皆大欢喜。
老银匠接到了余栖窈再做两副银质短箭的订单；方长老如愿将这机括天才纳入镇塔司；余栖窈如愿要回了天山冰魄；就连高靖辰大开眼界亲自看到了余栖窈现场作画的。
离开银铺，当走到西市门楼。
余栖窈就准备跟高靖辰作别：“高公子，我这事情办完，就准备回府了。”
她接下准备去黑市一趟，必须去打听冰魄的事。这个月的供奉是安排上了，但还有下个月。若是能找到不错的冰魄，也以备不时之需。
她自然不能带上高靖辰，所以要找个理由支开他。
“正巧我要去东街。”高靖辰抬手接住檐角坠落的槐花，“顺道护送余公子过朱雀桥可好？”
余栖窈没有拒绝，只能一路上信手拨弄路边胭脂盒，又将羊角灯挑子撞得叮当响。
待拐过三个街角，杜月楼鎏金匾额终于在暮色里浮现。
余栖窈立刻有了主意。
“高公子，上次说了请你喝酒，不如就今日吧！”她就指向三层高的杜月楼，“这醉生吟可是招牌，要让你好好尝尝！”
高靖辰刚刚分明看见余栖窈方才在黑市入口徘徊了两三趟。
两人进了杜月楼，余栖窈吩咐安排个楼上的包间。
如今的杜月楼还是络绎不绝，毕竟这醉生吟己经家喻户晓。只是谁也不知道这背后的贺家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家中的独女贺屏玉危难之中，接下了杜月楼的生意，守护这这份家业。
贺屏玉瞥见一袭男装的余栖窈进了二层的包间，表露出一丝诧异，也打消了去打招呼的念头。
“取地窖最深处那坛青龙冰。”贺屏玉将她特制酒令塞给心腹时，吩咐下人取她自酿的酒，“送到二楼的落云阁。”
余栖窈指尖抚过杜月楼特制的错银酒筹，她特意选了临窗的落云阁。穿堂风能稀释酒气，腰封里藏着醒神的龙脑香丸。
她的计划是将高靖辰灌醉，然后就可以独自去黑市了。
本该万无一失的局。
当第七盏醉生吟滑入喉间时，余栖窈惊觉袖中龙脑香竟化作了黏腻糖霜。
窗外暮色突然倒悬，她看见自己精心绘制的《黑市密道图》正在烛火中扭曲成符咒。
高靖辰玄铁护腕轻叩桌沿，震得青瓷碟中茴香豆跳起又落下。
他望着少女渐染桃色的耳垂，忽然想起漠北月夜独饮时，那些被他喝倒的将士，瞳色也会这般由清转浊。
烛火摇曳间，高靖辰的指尖着锦盒边沿，银质短箭在暖黄光线下泛着冷芒。
“余公子为何备这些杀器？”他终是忍不住开口，目光掠过三棱箭簇上暗刻的符咒。
自上次万佛寺被夜袭后，这己是再次见余栖窈新制的兵器。
朱茱萸硝石配比的粉末，如今这连弩的短箭，近乎军备的架势让他眉间蹙起浅川。
“你不知...我命途多舛啊！”余栖窈举杯太急，琥珀酒液顺着瓷白脖颈滑入衣领。
她忽地拍案起身，腰间铜铃骤响：“要攻略裴璟那尊活阎罗，总得备齐...才能保命...”
白玉杯滚落青砖，高靖辰瞳孔倏然收缩：“余姑娘要...攻略裴大人？”
“还不是那破系统逼的！”少女突然拔高的尾音惊得梁间栖雀振翅，绯红面颊重重砸向檀木桌案时，犹自呢喃着：“不要灰飞......”
未尽的话语被绵长呼吸淹没，唯有烛芯爆开的轻响在夜风中飘散。
高靖辰凝视着少女袖口露出的玄铁护腕，那上面细密纂刻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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