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窗棂在夜风中吱呀作响，余栖窈等人提着灯笼冲进庙门时，青砖地上凌乱散落着褪色的鸳鸯肚兜。
高靖辰剑眉微蹙，横臂拦住身后众人，却见牛二赤着精瘦的上身踉跄奔出，裤带还松垮地缠在腰间。
素娥裹着半截撕破的茜色外衫，发间黏着几根枯草，惨白的脸上泪痕交错。
"梁、梁上趴着...女...女鬼..."牛二抖如筛糠的手指在喉间比划，指甲缝里沾着香灰。
素娥突然发出声嘶哑的呜咽，颈间暧昧的红痕在月光下忽隐忽现。
潮湿的稻草堆还留着两人厮混的凹痕。
自打牛二家来了投奔的表侄，这对野鸳鸯只得趁月黑风高，踩着城郊泥泞小径来此苟合。
高靖辰抬手截住摇曳的烛光，尸首被面朝下的姿势放在梁上，向上看去确实就像人俯在梁上盯着下方一样。
他屈指轻叩剑鞘三声，两名云麾卫立即领命翻身上马首奔衙门，马蹄声惊起寒鸦掠过残缺的飞檐。
余栖窈将灯笼举过眉梢，蚕丝裙裾扫过积灰的供桌。
她仰头的，与女尸西目相对，那双空洞的眼眶里凝着黑血，惊惧得瞳孔好似要爆出眼眶。
被剜掉的鼻子使得面部豁口参差不齐，宛如被野兽撕咬过的山桃。
当灯笼移近三角状创面时，她忽然顿住。
血肉模糊的断层间，竟嵌着半片靛蓝孔雀翎。
夜风卷着腐臭灌入喉间，她无意识攥紧炼魔铃，青铜铃身突然泛起烫意。
鎏金车舆内的沉水香陡然断了线，温江月攥着金丝绣牡丹的锦帕，手指倏地发白。
车帘外小厮的禀报裹着血腥气渗进来，卷着腐刑气息扑上珠钗，缠枝牡丹金步摇撞在窗框上。
“掌灯...我去...”绣鞋刚沾地便踉跄着陷进泥里，松绿斗篷扫过庙门石阶上的青苔。
残破的窗纸忽地透出半声呜咽，她正欲探头，却被斜刺里伸出的手扣住腕子。
余栖窈指间还沾着积尘，袖口的银质护腕在灯笼下泛着光，“你还是别看了。”
衙役手中的桐油火把将藻井照得通明，三架竹梯交错架在斑驳梁柱间。
当烟紫衣摆擦过腐朽的横木时，金线刺绣的桂花金蝉簌簌落着丝絮。
女子的尸体被平放在地面上，余栖窈蹲在身细细打量。
“苏绣妆花缎...”余栖窈用银镊拨开领口蛆虫，露出下方暗纹的缠枝牡丹，“至少也是个富户家的小姐！”
那枚嵌在鼻骨间的靛蓝孔雀翎竟在烛火下泛起磷光。
指尖隔着丝绢翎毛纹理，炼魔铃在腰间震颤如蜂鸣。
她猛地掀开女尸交领，三道交错的紫黑色勒痕赫然入目。
所以当真是孔雀明王所为！
灯笼暖光在女尸青白的皮肤上流淌，余栖窈鬓边碎发染上了腐气。
高靖辰不动声色将灯盏倾斜十五度，让光束精准漫过尸身鼻骨豁口，自己却站在阴影里屏住呼吸。
“余姑娘当真是...”喉头在烛影里滚动半寸，他瞥见对方睫毛在尸身上投出的蝶影，“半分怯意都没有。”
银簪尖悬停在喉间紫黑伤痕处，她喉间的轻笑泛起涟漪：“原是怕过的...”
骤然侧转的面庞迎上灯火，眸中狡黠惊亮满室晦暗，“差点命丧红煞之手后，便再没什么可怖了。”
灯芯爆开的金花，高靖辰拇指无意识着灯柄。
想起初上战场时，他颤抖的刀锋剖开敌将咽喉，温热血雾蒙住双眼的瞬间。
原来生死间的战栗，真的会随血色沉淀成老茧。
摇曳的光影中，少女发丝在暖光中镀上金边，而少年将领被火苗舔舐的耳廓，早己灼成比灯笼更艳的晚霞。
腐尸气息与血腥气的微妙差异，此刻竟都消融在灯油细微的哔剥声里。
解皑玄色官靴踏入破庙大门时，余栖窈正用银镊拨开尸身领口。
高靖辰执灯的手稳如磐石，暖黄光束始终精准笼着女子鼻骨豁口，仿佛在尸斑遍布的肌肤上绣了轮月亮。
“余姑娘。”解皑腰间玄铁令牌撞出声响，惊得余栖窈指尖银镊一颤。
解皑蹲身时，官袍上的獬豸暗纹擦过余栖窈袖口“尸身可有异常？”
她不着痕迹地挪开半寸，炼魔铃镂空的花纹恰好硌在掌心：“解大人请看。”
银镊尖挑起女尸喉间皮肉，三道紫黑勒痕。
解皑的扳指刮过伤口：“又是孔雀明王！”
话音未落，余栖窈忽觉腕间一凉。
高靖辰不知何时己将灯盏换至左手，腾出的右手正虚悬在她头顶上方，堪堪挡住檐角滴落的血水。
车帘被夜风掀起半角，温江月攥着锦帕，指甲在并牡丹纹上刮出细痕。
透过庙门昏黄的灯笼光，她看见解皑官袍上的獬豸纹与余栖窈同时指向尸身喉间。
松绿斗篷扫过石阶青苔时，她刻意让腰间禁步发出清响。
刑部皂隶抬棺的轧轧声渐远，余栖窈倚着马车窗柩，看温江月松绿斗篷的流苏在夜风里画圈。
那姑娘立在解皑的乌云盖旁，将手中的锦帕拧出朵喇叭花来，偏还要端着贵府千金的仪态。
马车回城的路上，余栖窈忽然倾身逼近温江月：“原来比起高将军，你更中意解大人啊...”
余栖窈故意将炼魔铃晃得叮咚，满意地看着温江月瞬间飞红的耳尖。
“高将军...”温江月猛地攥紧松香帕子，“说话比朱雀大街的鹦鹉还聒噪！”
车外炸响一声喷嚏，恰好与余栖窈的笑声共振。
她掀开窗幔，脸上的笑意都有些憋不住，看着高靖辰揉着鼻尖：“高将军莫不是染了风寒？”
“许是哪家小娘子念叨本将军英姿呢！”混着笑意的回应撞上车壁雕花，震落半片枯叶。
温江月赶紧扑来捂住余栖窈的唇，广袖扫翻案上茶盏。
蜜合香泼湿的裙裾间，少女羞恼的眸光比瞪得比火烛更亮：“再浑说，就让你去和高将军一并骑马回城！”
想到那比鹦鹉还聒噪的将军，余栖窈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车帘卷进半缕尸臭，温江月倾身向前，松香混着沉水香扑来：“你可否跟我说说，解大人平日在缉妖司都是...这般亲力亲为吗？”
少女薄红的云霞俯在脸庞，映照在余栖窈的眸光里，她仅有些迟疑。
如今温江月心系解皑，但是她却清楚知道解皑的官配是白清颐。
倘若温江月注定是爱而不得，或许应该早些斩断她旖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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