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三重垂花门，正撞见高靖辰握着柄玄铁陌刀在劈砍，刀锋扫落半庭丹桂，金粟簌簌落满他肩头蟠龙纹护甲。
“她当真这般说？”高靖辰反手将陌刀插入青砖缝，震得檐下青铜惊鸟铃叮咚乱响。
接过洒金笺时，玄铁护指在"贵客"二字上出细痕，他转身朝马厩疾步走去，“把照夜玉狮子牵来，在将库房内嵌着十二枚血髓玉的银鞍也给我拿出来！”
那白马额间璎珞缀着瑟瑟珠，缠金丝缰绳特意裹了层越罗软绸。
当小厮捧着马鞭告退时，瞥见将军擦拭着银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素来冷硬的眉峰竟似冰川化春水，暗忖这煞神怕是栽在了侯府那位初来乍到的小庶女手上了。
待朱漆大门刚阖上，高靖辰己旋风般卷进松鹤延年的主屋。
鎏金狻猊熏笼腾起的暖香里，他解了玄铁护腕就往紫檀嵌螺钿罗汉床上一歪：“祖母可知晓？昌伯侯的余姑娘可是不一般！”
指尖沾着茶水在黄花梨案几上画符咒似的比划，“那日雷雨倾盆，她敢支身对抗大妖，还用灰粉扬起将那大妖炸的落荒而逃！”
老妇人捧着定窑白瓷盏的手一颤，茶汤荡出涟漪。
高靖辰却己跃到多宝阁前，擎着尊青玉镇纸当马鞭：“我们一行人要连夜赶回万佛寺，马车上被侯府的伤患塞满。”
“我以为她这种身份娇贵的千金，哪会真的放着马车不做！”他忽将镇纸凌空一甩，翠色流转如塞外马鞭。
“结果她毫不犹豫就应下了我提出骑马的建议。”话音被他自己突兀的笑声截断，“看她那踉跄的上马姿态，就知道此前她并未骑过马！”
窗外暮色渐浓，他对着博古架上的马俑喋喋不休：“孙儿养的照夜白最通人性，它都格外喜欢余姑娘抚它鬃毛...”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老侍女进来添第七回茶，见少年将军还在一边比划一边滔滔不绝，终是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哪里见过漠北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如此眉飞色舞，毫不吝啬的夸赞过女子，这模样分明像是得了新奇玩意儿要显摆整日的孩童。
第一缕朝阳漫过侯府飞檐时，余栖窈正将最后一缕青丝塞进镂金螭纹冠。
镜中人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腰束蹀躞带悬着错金匕首，偏生眼下一点朱砂痣在晨光里洇着艳色。
她故意将犀角柄马鞭甩出破空声，惊得窗外白翎雀扑棱棱飞过三重朱甍。
“姑娘...”春桃抱着氅衣来到廊下，正撞见小厮踩着露湿的青砖疾奔而来，“高将军的己候在后角门。”
余栖窈接过氅衣往肩头一甩，鹿皮靴踏过石阶。
门外转角处，高靖辰正手握将士勒着身下的白马，玛瑙红缂丝锦袍被风掀起下摆，露出玄铁护胫上錾刻的狴犴纹。
晃眼一看，好似哪家的新郎官。
晨光将他身侧照夜白银鞍上，用金丝嵌着红宝石映得血珀般流转。
“高将军好大的手笔。"余栖窈指尖掠过银鞍上，扬了扬缠着鲛绡的鞭梢，声线清越如碎玉，“这般厚礼倒叫本公子受之有愧。”
高靖辰披风上的流苏划过马背，带起一缕沉水香：“这是剿灭马贼时得的战利品。”
他屈指弹了弹马鞍，“配余公子这身月华袍，倒比塞在库房生灰有趣。”
余栖窈笑着转到马身侧，翻身上马的动作滞了滞。
上次爬上照夜白的窘态犹在眼前，刚想连忙招呼小厮，去把府中的矮凳抬出来。
忽觉腰间蹀躞带一紧，高靖辰的玄铁护腕勾住她玉带钩，猛力将人拽上马背。
十丈开外的香桂下，鎏金马车窗纱骤然掀起一角。
温江月指尖将湘妃竹帘掐出裂痕，羊脂玉镯撞在车壁鎏金鹤纹灯上，惊得驾车的乌云骓扬蹄长嘶。
“好个余栖窈...”她盯着少年将军扶在少女腰间未及收回的手，丹蔻在沉香木窗棂上刮出刺耳鸣响。
玄铁马蹄踏碎西市青石板上，余栖窈大氅拂过高靖辰的狴犴纹护腕上。
胡商摊位的安息香混着膻气，将两人低语裹进驼铃叮咚里。
“东南方蜜饯铺子...”高靖辰马鞭轻摇，俯身靠近余栖窈耳语，“那辆垂着锦帘的马车...”
余栖窈眼神落在照夜白额间晃动的缀珠上，“没跟丢就好！”
高靖辰余光扫过身后不远不近的马车，“这人也是妙得很，像是生怕我们没看出来似的！”
“可不是？"她突然扬起手里裹着绞纱的马鞭，“估计是第一次做贼，缺乏经验！”
高靖辰眉峰微挑，目光落在她勾起的唇角，“看来余姑娘己勘破此人底细？”
“自然，”余栖窈眼波流转间，将碎发别至耳后，“不过这场戏码总要唱完...总要教她懂得些规矩才好。”
高靖辰将碎石精准打在后方的车辕上，惊得拉车黄骠马嘶鸣立起。
温江月慌忙扶住歪斜的蕾丝金冠，她再次掀起茜纱帘栊。
马上的两人身影近的好似倚靠在一起一般重叠着。红袍将军竟还俯身凑近说些什么，惹得余栖窈笑涡里斟满琥珀光。
喀地一声，银线绣缠芍药的丝帕在指间绷出裂帛之音，车帘被重重甩下时，金丝楠木窗框震得琉璃铛琅作响。
刚行至西郊，玄铁马蹄碾过官道旁的枯草。
余栖窈忽将马鞭凌空一甩，流苏在划出血刃般的弧光，眼风扫向身侧的将军。
高靖辰会意轻笑，指尖在缰绳间游走，照夜白昂首发出龙吟般的嘶鸣，霜色鬃毛掠过枯黄苇草，转瞬己踏碎前面的芦苇。
两骑并辔骤然化作两道流虹，只余赭色烟尘漫过青石古道。
二十丈外的鎏金马车紧跟着也骤然加速，温江月掀开鲛绡帘急忙吩咐：“快些追上去！”
鎏金马车在官道上碾出五里焦痕，温江月掐着嵌宝帘钩的指尖青白交错。
两人就好似消失了一般，眼前的官道上没有蹄印，身后也只留下她的马车辙印。
温江月刚准备吩咐下人调转马车回去，忽见车窗外银光暴涨，十二柄钩镰枪挑飞锦帘，银甲卫胸前的狴犴纹泛着血光。
“何处宵小擅闯演武禁地？”领头小将的狻猊盔上还沾着新鲜草屑：“末将奉旨驻守龙武军演武场，尔等马蹄印首贯军机密道，是要刺探军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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