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尚未消散，昌伯侯府栖霜院的地上己落满碎金般的朝阳。
春桃将最后一缕青丝挽成垂云髻，碧玉簪头衔着的珍珠流苏尚在轻颤，茜纱窗外忽地卷进一阵疾风。
珠帘噼啪作响间，侯夫人房中的拂冬己旋至妆台前，石榴红撒花绡纱裙裾拂过鎏金脚踏，惊起一缕未散的安息香。
“姑娘大喜！”拂冬鬓边累丝金蝶，随喘息振翅欲飞，“宫里黄门己到前厅，贵妃娘娘的恩典到了！”
穿过九曲回廊，她望着前厅明黄圣旨上若隐若现的丹凤朝阳暗纹，忽觉掌心渗出薄汗。
贵妃娘娘当初问过余栖窈要何赏赐，她说要借贵妃娘娘的东风。
这一早东风便刮来了侯府。
贵妃娘娘盛宠在身，如今又怀着孕，本就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所以这搭救贵妃娘娘的恩情，刮来了一波红利。
“......特赐八宝璎珞圈一副，云锦十匹......”宣旨太监雌雄莫辨的尖细嗓音刺破晨雾。
余栖窈垂首盯着青砖缝隙，耳畔传来侯夫人锦缎摩擦的窸窣声。
在侯府夫人眼中，余栖窈这让车辇帮贵妃脱困的事，封个县主都不为过，不知为何只有这些赏赐。
她身旁的少女谢恩时，额角触到冰凉的金砖，唇角却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传旨太监接过沉甸甸的荷包时，眼角笑纹里藏着深意，“到底是娘娘心尖上的人。这璎珞圈可是贵妃娘娘亲选......”
廊下金丝笼里的画眉啁啾忽地一滞，满室珠光随着掀帘动作晃成碎银。
余栖窈立在门槛处，望着前厅紫檀案几上错落铺陈的贡品。
金凤衔珠钗在托盘里振翅欲飞，孔雀蓝妆花缎映得窗棂都染了层幽光。
最中央的八宝璎珞圈鎏金托底浮着云雷纹，十二枚南海珠流转着月华似的清辉，竟将菱花镜照作一泓春水。
“这几样头面首饰并璎珞圈女儿留着，其余珍宝但凭母亲做主。”余栖窈敛衽为礼时，鬓边珍珠流苏堪堪停在侯夫人的袖口。
侯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蓦地收紧。这岁数的姑娘家第一次得了封赏，哪个不是自己拿了大头，剩下的孝敬点长辈。
余栖窈对像是对此并不在乎一般。
侯夫人眼神中带着几分欣慰，用茶盖轻撇浮沫：“你可知中秋宫宴的帖子，比这满屋金玉还金贵？”
她尾音陡然扬起，惊得檐下画眉扑棱棱撞向金丝笼，“届时宗室贵胄云集...”
未尽之言化作唇畔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融进贡缎上跳跃的朝阳里。
想来圣上没有封赏县主也是此意，若是在中秋宴上亲自得了圣上的褒奖，那可才是真替侯府光耀门楣。
张嬷嬷疾步而来，贴着侯夫人耳边禀报。
侯夫人冷笑掷出的名帖，“这宁王府约泛舟，也不想想我窈儿身子刚恢复，哪受得了江风，”她转身握住余栖窈的指尖，“昌伯侯府如今要押的宝，可不在那条船上。”
余栖窈望着炭盆里明灭的火星，沁出丝丝凉意。
看来她如今作为商品的价值上涨，侯夫人也自然就瞧不上，宁王府那个傻公子了。
回到栖霜院，余栖窈站在紫檀雕花镜前束发。
春桃抖开件绛紫织锦首裰，衣襟暗纹是江南新贡的云雷纹缎，"姑娘今日当得了赏赐，又要偷偷出门？"
小丫鬟盯着铜扣上錾刻的睚眦兽首，声音发颤，"夫人怕是又要..."
“不会的，夫人现在正因御赐，高兴的合不拢嘴呢。"余栖窈将犀角束腰勒紧三分，镜中顿时显出个清贵公子模样。
她着袖中暗袋，那里躺着昨夜改良过的袖箭图纸。
在宣纸上勾勒出更精巧的机簧，箭槽里能藏七枚的银箭。
镇魔监的青铜门楼最先撞入眼帘。
晨雾中九重飞檐挑着露水，檐角镇魂铃无风自动，惊起檐下栖着的几只寒鸦。
余栖窈抬脚刚要跨过朱门，忽见玄色袍角扫过青石阶。
“余姑娘来得倒早。”裴璟执盏立在经幢旁，白玉冠侧垂落的墨色流苏拂过肩头赤焰纹。
裴璟一早上就从暗卫那里听说了赏赐之事，如今见她却并没有多出几分喜色。
余栖窈随他往里走，镇魔监的高墙隔开的楼宇间，只有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裴大人，窥天镜可供奉好了？”
“窥天镜受了一夜玄冥香，倒比昨日沉了三钱。”他抬手时露出腕间缠绕的鎏金锁链，“只是这冰魄，出了点问题...”
玄穹殿的穹顶折射着幽蓝光晕，千万道冰棱倒垂如悬剑，余栖窈踩着阴阳鱼地砖往里走。
“窥天镜镜灵说想要天山冰魄。”裴璟转身时，腕间鎏金锁链与祭坛青铜柱相撞，惊起檐角一串镇魂铃响。
“怎么就突然想要天山冰魄呢？”余栖窈有点不解，镜灵当初提的要求只要是冰魄就行，如今怎么还挑食起来。
她是格外知道天山冰魄珍贵，这冰魄本来就是补灵的利器，这市面上的冥幽冰魄都需要万金，何况这千年难得的天山冰魄。
当初她将天山冰魄送给方正老，就是觉得此物珍贵，或许能靠此物得到获得方长老青睐。
“镜灵知道你将此物送给方长老....”裴璟昨夜知晓，窥天镜还有窥探镜中人的心思的功能，就猜到他肯定也是通过这个知道了那瓶冰魄在方长老处。
“早前谁能料到窥天镜中藏着...”余栖窈玉指划过祭坛边缘交错的裂痕，碎屑簌簌落在云纹裙裾上，“如今倒好，怕是己在方长老的九转丹炉里化作青烟了。”
她说这话时尾音发颤。
当初巴巴地将天山冰魄献给方长老，哪知后来竟有机会得了贵妃青眼。
若早知有此机缘，定要将那冰魄留到今日再用。
可气的是方长老，收下冰魄时面都没露，更是连句谢字都未捎来。
裴璟倚着青铜灯树，饶有兴致地看她咬着唇珠生闷气的模样。少女腮边碎发被夜风撩起，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虽说得此冰魄讲究机缘，错过便要等千年。”他屈指轻叩檀木匣中的冥幽冰魄，残片相击发出清越声响，“但若说全无转圜之法...”
“当真有办法？”余栖窈猛地转身，杏眸微闪跃着星火。
裴璟故意停顿片刻，待她急得微微拧眉时，才慢悠悠吐出青烟般的尾音：“天机么...”
眼见少女眸中星火骤然明亮又倏然暗淡，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三日后，定教窥天镜尝到新鲜的天山冰魄。”
至于如何取得，自然是去盗那老东西私藏的那瓶。
这话裴璟自然不会说破。
他拢了拢玄色鹤氅，任由风将未尽之语吹散在青砖的裂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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