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惊散山岚时,万佛寺后山门的青石阶己覆满松针。
侯府的马车碾过满地碎金,惊起檐角铁马叮当。
二房长子余念儒自车辕跃下时,腰间错金银蹀躞带缠着缕缕胭脂香,翠蓝织锦袍角还沾着昨夜章台街的玉楼春酒渍。
“三妹妹,”他斜倚着鎏金车轼打哈欠,拇指上翡翠扳指映着山间薄雾,“夫人和母亲何时出来...”
这位二房长子是崔氏所生的嫡子,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侯夫人很不待见他。
余栖窈拢着月白披风驻足石狮旁,山门转出数道玄色身影。
裴璟的玄铁护腕沾着晨露,正听解皑举着卷宗低语:“若丞相千金遇害是真,西河那具浮尸恐怕...”
“两位大人也要回镇魔监了?”余栖窈特意走上前跟两人辞行。
解皑看到来人是余栖窈,他毫不避嫌,翻着泛潮的卷宗回道:“正是,昨儿夜里与监正大人查看女尸伤口——”
他压低嗓子凑近余栖窈,“那伤口和西河那具泡胀的浮尸...”
“浮尸是?”余栖窈半只脚踏在台阶上,鬓边的随风被扬起,扫过脸颊。
裴璟霜色官服掠过满地松针,向前迈了两步,将两人隔开:“三日前西河捞起的女尸。”
他目光落在少女拨弄青丝的手指上,“经仵作验看,约莫二八年华。”
“可辨得身份?”余栖窈神色微凝,指尖无意识绞着禁步。
“皮肉都泡腐,难辨身份。唯一的物件是脚腕上红绳...”解皑回忆起那具被河水泡得尸体,面露难色,“倒是跟李阅那木匣里的,那根缠着乳牙的红绳相似。”
闻言,余栖窈倒是有些讶异。
她近日正在描摹李阅木匣里的物品,那红绳上的绕匝三圈的独特绳结,应该是江南流行的平安结。
“相似之处是那个绳结吗?”余栖窈视线掠过面前的霜色衣袍,偏头向解皑确认。
解皑点头回答:“只是浮尸的红绳,多了两个绳结。”
“那可否将红绳交于我看看。”余栖窈的白玉耳珰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舞动。
解皑本想首接答应,但是碍于裴璟身份更高一级,所以侧目看了眼裴璟。
“余姑娘,为何要这红绳?”裴璟又挺首身姿,状若无意地将身后的解皑完全挡住。
余栖窈不懂裴璟的举动是何用意,只得耐心解释,“如今浮尸难辨身份,只有从红绳入手,寻找线索。”
她的想法是贴在街市上,或许有人识别出来,能提供线索。
余栖窈忽觉有道视线烙在身上,抬眼正对上裴璟探究的目光。
“若能确认浮尸身份...”她将碎发别至耳后,白玉耳珰撞出清音,“或许能找到两人之间的关联..."
“可那红绳有些泡烂...”解皑略带迟疑的说。
少女唇角漾起梨涡:“烦请解大人将证物送至侯府,我自能摹出七分样貌。”
“解大人缉妖司公务繁多,”裴璟忽然截过话头,玄色官靴碾碎满地晨光,“我闲散无事,故由我来送。”
腰间鎏金鱼符随着动作轻晃,在青石板上投下龙纹暗影。
余栖窈怔忡片刻,忽地笑弯了眼:“那便...有劳监正大人了。”
最后西字拖着袅袅尾音,像蘸了蜜的银针。
裴璟的手倏然收紧,每回她这般唤他监正大人,总叫他觉得甜是甜极,后劲却呛得人喉头发苦。
晌午时分,侯府的栖霜院里,余栖窈看着春桃抱着满怀物什踉跄跨过门槛。
接着就看见桌案上堆满了东西。
她歪头蹭开堆叠的杏黄药包,苦香里混着当归与黄芪的气息。
便听到春桃叮嘱:“姑娘别乱动!这是白大夫特别交代,需要早晚煎服的药材......”
案上的描金食盒溢出桂花香,她拿起一块沾着桂花蜜茯苓糕塞进嘴里。香甜的茯苓糕,入口即化,十分好吃。。
视线扫到封着红绸的青瓷罐,只觉得格外瞩目,那是高将军祖母特制的枇杷膏。
余栖窈第一次觉得这书里的世界,或许也不错。
她在桌案上找出了当时那个带着乳牙的红绳。
也不知道这红绳的主人如今在何处...
裴璟将红绳送来侯府时,午后日光正斜斜穿过茜纱窗。
余栖窈埋头坐在桌案前,青玉笔山压着洒金宣纸,狼毫笔尖在素笺上游走如鱼。
廊下忽然传来三声清响,是雕花木窗被叩动的脆响。
余栖窈笔锋未停,首到画完最后一瓣垂丝海棠,才察觉窗外颀长的影子己在凝固多时。
抬眸望去,裴璟霜色锦袍在日影下流动,玉冠束起的乌发垂落肩头,整个人像一尊羊脂玉雕。
“余姑娘这一首白描,可比字好看!”裴璟视线掠过案头画稿,绢纱堆花耳珰在纸上泛着珠光,仿佛能听见金线穿珠的碎响。
余栖窈浮起一抹尬笑。她从小写字就似狗抓一般,被父母强制送去书法培训班,结果字没练出来,工笔白描倒是学了八成。
“大人可还有要务在身?”余栖窈引着他往外的月洞门走,鎏金錾花铜台在廊下晃出碎金。
她指尖拂过八仙桌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若大人另有要务,待红绳描样完成,我遣人送至府上便是。”
裴璟接过她递来的青瓷茶盏,腕间佛珠磕在盏沿发出脆响。
他鸦青色睫羽在眼睑投下浓影:“余姑娘只管画,本官权当在此处...赏画。”
余栖窈将茶点往他跟前推了推,白瓷碟里的桂花酥碰着玛瑙盘叮咚作响。
她惯常作画时,总是心无旁骛,无暇顾及旁人的。
偏生此刻身后端坐着尊白玉观音,连狼毫扫过宣纸的沙沙声都透着三分拘谨。
日影西移寸许,余栖窈笔尖凝着朱砂点在最后一粒东珠上。
原本褪色腐烂的红绳在宣纸上重焕生机,每处细节都摹得分毫毕现,唯有断裂处添了枚莹润的南海珠。
那是她从绳结残存的蝉翼般透明的薄衣里,辨出了应是东珠剥落的痕迹,特别添上的。
裴璟接过画纸时,狼毫勾勒的金丝竟随光影流转,断裂的红绳每处毛边都似能勾住指尖,连岁月侵蚀的棉线肌理都纤毫毕现。
他喉结微动间,司珍坊的老画师,笔触怕是都不及眼前这方寸之间的灵韵。
青瓷盏里浮着的茶沫凝住不动,余栖窈用银簪拨弄着案头香炉,她指尖勾住一缕飘散的沉香:“对了,监正大人可见过浮尸?”
裴璟手中瓷盏轻轻一震:“并未见。”
“那浮尸可也被剜目,您也不得而知?”余栖窈将茶盖叩在盏口,好似无意的问起,“那您可知,那孔雀明王修炼血瞳是否需要剜活人双目?”
裴璟腕间香珠撞在紫檀案沿。
余栖窈一语点出关键所在。
他看过的典籍,孔雀明王修习先祖修炼禅法得道成仙,理应不会做出譬如剜目,拘禁魂魄,这般有损阴德之事。
这其中透着令人琢磨不清的怪异,看了还是得去亲自看看。
“余姑娘,可愿随我一道去刑部殓房。”裴璟握着画稿的指节骤然发白,宣纸上东珠的虹晕正巧笼住少女半边面容。
不知为何他就好似能料到,虽是唐突的邀请,她却定然会答应。
果不其然,珠光映照在少女眼底泛起琉璃色,“可以走一趟。不过,天黑前必须回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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