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碎山间薄雾时，万佛寺九重台阶己铺满玄甲寒光。
羽林军金吾卫的蟠龙旗与禁军玄鸟旗在松涛间交错，惊起檐角铜铃清鸣。
贵妃扶着嵌宝金步摇踏出山门，翟鸟朝服笼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十二重衣摆扫过青石板台阶。
“臣女余栖窈，恭送凤驾。”少女跪在莲纹拜垫上，发间素银簪映着香炉青烟，竟比的鸾凤钗更灼人眼。
一刻前，贵妃娘娘单独召见了余栖窈。
问起她想要和赏赐，这位千金却说出了个让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贵妃指尖抚过腕间伽楠香珠，想起昨夜白清颐时刻张望着外面的忧虑模样，想来跟这侯夫千金关系不一般。
可这医女眼高于顶连后宫的妃嫔都不放在眼里。
早些时候来请安的侄儿解皑也是不动声色的在替这位侯府千金邀功。
这两人都对她格外看重，着实让贵妃娘娘好奇不己。
她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少女，她今日身着杏色梨花对襟襦裙，倒是比昨日朴素了不少。素净的脸上带着天然的俏丽，确实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让人忍不住多了几分喜欢。
此刻跪着的余栖窈，心里还在盘算，如今也算是找了个有实力的靠山了。
刚刚贵妃娘娘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就是这般回答的：“臣女不要赏赐，只唯愿借娘娘东风，破侯府困局。”
不要金山银山，就要贵妃娘娘这座靠山。
余栖窈深知，这恩情赏赐说起来就是人情债，这贵妃娘娘的人情债存的久一些，说不准之后能水涨船高，保她性命。
銮驾起程时，山门两侧罗汉像的眼瞳俱被朝阳染成金红。
晨光穿透万字纹窗棂，在余栖窈正用银剪拨弄鎏金香炉里的香灰，忽见菱花床外闪过一抹身影。
“这个...”温江月将掐丝珐琅食盒往案几上重重一放，里头的茯苓糕震出裂痕，“昨日之事...谢了。”
她翡翠耳铛好似她的心境一般狂颤，绞着锦帕的手指也透露出些许不甘愿。
余栖窈倚着凭几，葱白指尖捻起块碎糕轻笑：“温姑娘若真过意不去——”
她眼尾微扬，带着熟悉的狡黠，手指在步摇垂珠上轻轻一勾，“不如把这翠珠金丝步摇送我？”
咔嗒一声，温江月腰间香囊的金丝盘扣被攥得迸开。
这是去年及笄礼时解府送来的贺礼，此刻金丝掐成的鸾鸟翅膀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仿佛要破空飞去。
“这、这个可不行！”温江月欺身上前，眼眸圆睁似要喷火，却在触及余栖窈含笑的眼波时蓦地泄了气，“你要别的...别的什么首饰都...”
绣着金蝶的袖口擦过案上茶盏，碧色茶汤在青瓷里晃出细碎涟漪。
昨日余栖窈帮她求来跟随贵妃娘娘避难万佛寺，她心里其实格外讶异。
平日里她没少挤兑这位刚来京就各种出风头的侯府千金。
余栖窈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女耳后薄红漫上芙蓉面。
她故意站起身，格外认真的自上而下的扫视一圈：“那我要点什么...”
温江月避开她扫视的目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这妖女惯会蛊惑人心，初入京便引得解将军策马相救，连向来孤高的白医女都与她交情匪浅。自己可不能轻易被蛊惑。
“罢了。”余栖窈忽的收手，指尖轻轻拂过温江月发间金丝，“不要了，没我看上的。”
她垂眸时睫羽在眼下投出阴影，“只是往后参加宴席——”尾音刻意拖长，像是悬在梁间的蛛丝，“你我同行可好？”
闻言，温江月喉间发紧，分明是凉爽的秋日，额角却沁出细汗，将垂落的碎发黏在绯红的脸颊上。
“你...”她猛地别过头，云鬓上金丝蝴蝶掠过余栖窈鼻尖，“堂堂...侯府千金会缺人作陪？”
“是啊，我初来京城确实跟谁都不熟悉。”余栖窈格外坦荡的，脸上扬着微笑回答，“所以想跟你交好，也能有个伴儿。”
温江月敷衍着点头应下，却被余栖窈勾住袖中的小指，温热的触感惊得她踉跄想后退，“温姑娘，一言为定——”
“知、知道了！”温江月慌乱抽出被她强行拉钩的手，双颊绯红，绣鞋踩过满地碎光冲出门去。
温江月前脚刚走，高靖辰也闪身进门，昨日还没好好的右臂不知为何敷上了纱布。
“余姑娘，我与祖母也准备下山了。”他未覆面具的右脸尚存三分少年稚气，鸦青鬓发未束冠，仅用玄色革带草草扎起，几缕碎发黏在沁着薄汗的颈侧，随喉结滚动扫过领口斑驳的银鳞，“改日带你去军营看战马！”
余栖窈仿佛又听见暴雨混着少年滔滔不绝的养马大全，忍不住咧开一丝苦笑，眸光流转着，扫视到高他的手中提着的锦盒，迅速转移话题：“将军是要把万佛寺的素斋打包回府么？”
“这是祖母做的枇杷膏，可以解毒润肺。”高靖辰带着薄茧的手掌正隔着绢花轻揉她发顶，“是专门来带给你的。”
玄铁面具下传来闷笑，银甲折射的碎光在他眉宇间流转。
游廊朱漆柱后，温江月死死攥住苏绣帕子，绞出生硬的褶皱。
温江月盯着那只悬在鸦青发间的银甲护腕，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余栖窈分明就是个妖女，现在居然又还搭上了这位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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