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爆发的尖笑刺破雨幕，二夫人撞开拦阻的丫鬟冲进庭院。她鬓边金镶玉步摇贯入脸颊，绣着兰花的衣摆拖过泥泞也浑然未觉。
“琮儿，别怕，娘来了！”她对着虚空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缝间赫然夹着几缕带着青金的羽丝。
驿站二楼客房传来断续呜咽，三个侍女裹着素麻布仰躺在草席上，颈间紫黑指痕泛着磷光。
其中一个头腕上还系着端午彩缕，此刻正随抽搐的手臂在胡乱摆动。
张嬷嬷蜷客房一角，手里紧紧攥着褪色念珠，嘴里重复的念着佛号，被出现在门前的人激起阵剧烈颤抖。
高靖辰按剑立于门前，银甲映着侯夫人苍白的脸，“侯夫人，我奉贵妃娘娘命，带你们回万佛寺...”
侯夫人惘然地望着来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发出嘶哑如枯枝般的声音：“谢...娘娘...贵妃...娘娘...恩典...”
暴雨在檐角织成灰帘，两具尸首横陈于青石板上。
水珠顺着廊柱滴落在丞相千金绯色裙裾间，少女除却被剜掉的双目，以及脸上渗人的血痕，尸身青白如冷玉，毫无腐坏的痕迹。
三步外的一刻前被孔雀王翎羽贯穿的马夫，却似风干百年的沉尸，褶皱的皮肤紧贴骨架，眼眶深陷，嘴边挂着黑血。
裴璟蹲身拨开马夫破碎的衣襟，暗红伤口边缘竟生出细密金丝，是翎羽倒刺的轨迹。
这伤口跟丞相千金脖颈处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余栖窈绣鞋碾过地面积水，仔细得打量这两人的尸身。
“我用窥天镜找过施姑娘。”她指尖掐进掌心，声音轻得像檐角将断的蛛丝，“但镜面毫无反应...”
裴璟瞥见少女发间珠簪微颤，几缕散乱的青丝被挽至耳后。
还好这窥天镜法力尽失，不然她恐怕又要冒险窥魂。
玄色官服下摆无风自动，他将三张描金符纸凌空甩出，符纸绕着女尸织就金色光网。
霎时间，紫雾从女尸身体上渗出。紫黑的雾气聚在一起愈发浓郁，好似化不开墨一般，盘旋在女尸上方。
裴璟仙骨扇倏地展开，扇骨经络纹路间游走着暗红流光。
只见他用扇骨挑动雾气的刹那，整座驿站同时响起女子嘶厉地尖叫，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陈年血腥气。
“明光王族血瞳翎羽，最拿手的便是噬魂术。"裴璟腰间青铜铃骤响，九枚铜钱自袖中飞出，在紫雾里摆出法阵。
雾中忽现数道女子虚影，她们鲜血凝聚成，绽开孔雀尾羽上那鲜红的血瞳。
余栖窈猛地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想到自己刚刚差点也变成如此，感觉一阵后怕。
铜鼎腾空的瞬间，暴雨中混入硫磺气息。
裴璟咬破指尖在鼎身画符，血珠触及青铜竟发出烙铁淬火的嘶鸣。
当紫雾被吸入鼎中，丞相千金的尸身突然剧烈抽搐，腐烂的腥臭如毒蛇窜入两人鼻腔。
刚刚那具莹润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蛆虫从空洞的眼眶涌出，却在触及空气时化作飞灰。
余栖窈看着顷刻间变换的尸体，神情诧异：“这是...”
裴璟玄袍袖口处的银纹泛起幽蓝，剑指划过鼎口，紫雾凝结成孔雀翎羽的形状：“这些女子魂魄被炼成血瞳翎羽了。”
他声音比檐下秋雨更冷，“孔雀明王的本命，需用九百九十九根血瞳翎羽...”
从屋内走出高靖辰银甲碰撞佩刀发出声响，“这就是丞相之女？”
“据侍郎府千金辨别，应该就是她。”余栖窈展开的丝帕里裹着鎏金簪，缺失花瓣的芍药格外显眼，“施小姐的金丝步摇是御赐之物。”
檐角铜铃噤声，暴雨让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裴璟望着廊外翻涌的夜雾，袖中青铜罗盘贴着腕骨发烫。
日前红煞现世，如今又来孔明王后裔的大妖，这恐怕是不祥之兆。
他无意识着仙骨扇上的纹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女，她右手托腮好似也在思考什么。
余栖窈几日前在公主府赏菊宴上，她躲在假山后面偶然听见的话。
丞相千金先是称病，一首未露面，连专程去看望的贵女，也没有被迎进门去。
所以这丞相千金当时就不在府内，称病八成也是托辞。
那几个贵女还说什么效仿前朝公主......
对了，春桃提过前朝有个公主不愿意和亲，跟着情郎私奔。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都说的通了，孔雀明王那样貌确实算得上绝色，扮作书生骗取丞相之女与他私奔。
丞相府里知道女儿是与人私奔，毕竟事关女子名节，断然不敢声张，只能私下寻人。
余栖窈将所有关键线索串联起来，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闪着精光。
这一幕也正巧映入高靖辰眼中。
眼下夜色深沉，雨也没有歇下来的势头。
侯夫人被吓得语无伦次，二夫人更是彻底疯癫，如今好像只能跟眼前这位余姑娘来商量，如何安置众人。
“余姑娘。”高靖辰的声音像冰刃划开凝滞的夜，他目光扫过少女在稍显零散的发间，“如今侯府众人如何安置，还请姑娘示下。”
余栖窈按住被风掀起的披风，目光掠过，刚刚疯跑出去的二夫人，如今被云麾卫架着带回了屋内。
楼上客房里隐隐传出侍女们的哭嚎与呻吟。
“烦请云麾卫护送伤员先行。”她知道这上山的马车一共就两架，压根安置不了这么多人。
雨珠顺着她鸦青鬓角滑落，在月白衣襟晕开花痕，“我与裴大人留在此处...”
高靖辰银甲上映出少女沉静的眉眼。
他刚刚看见她轻轻握着受惊丫鬟的手低声安慰，原以为那只是作秀给外人看的伪善之举。
万佛寺内，听闻侯府千金危难时出让车辇，他以为又是个攀附权贵的贵女。
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这不禁让他想起漠北战场那个用身躯护住幼童的斥候，危难时刻，救护弱者，才是真善，方见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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