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栖窈站在花厅中央，烛火在鎏金灯盏里摇曳不定。
她吩咐婢女将两位夫人搀上二楼休息，独自留在楼下。
春桃捧着灯盏站在自家姑娘身后，她完全不知道自家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明半月前在路上遇到蝶妖时，吓得都失神了。
如今她看着余栖窈拿着灯盏蹲在尸体面前，对着尸体血肉模糊的脸。
尸体青白的面颊上，那几道模糊的血痕，是从空洞的眼窝一路划到下颌的。
身后的春桃被吓得踉跄，清水泼在青砖上漫成一片镜面。
“我这里没事，你去帮嬷嬷准备安神汤。”余栖窈接过春桃手中摇晃的灯盏，看着小丫鬟煞白的脸消失在屏风后。
烛光顺着她俯身的动作流淌到尸体肩头，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有三处伤口，皮肉翻卷的正渗出缕缕黑雾，与红煞消散时溢出的煞气如出一辙。
她将灯盏凑近些，在血腥味里嗅到一丝腐坏的甜腥。
又是妖邪作祟？
她被怀中的铜镜硌得胸口发闷，随即就拿出了窥天镜。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这窥天镜近日都像是没有法力一般，镜面都好似蒙上了灰雾。
余栖窈耳畔响起方长老的怒斥，那日她用窥天镜昏倒在医药司，醒来她嘴里是苦得发涩的汤药。
不知是否出于对窥天镜的试探，余栖窈还是将镜面贴上施二姑娘尸身的额头上。
原本该出现的晕眩感和闪动的画面没有如期出现。
本该微微发烫的铜镜竟比尸体更冷，像是贴着三九天的铁器。
她盯着镜中跃动的烛火，窥天镜此刻安静得如同寻常妆镜。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她不死心地翻转镜面，青铜背面的符纹在烛光下泛着幽蓝。
“怎么会...”指尖划过镜缘只碰触到一片冰凉，余栖窈突然僵住。
这窥天镜真的毁于她手中？
她望着空荡荡的窥天镜多少生出一丝懊恼，耳畔却听见细若蚊呐的铃音，像是有人用银针轻轻刮擦冰面。
余栖窈腰间的炼魔铃突然发烫，暗银铃身上游走的饕餮纹泛起幽蓝荧光。
这是引诱红煞那日裴璟给她的。
廊下穿堂风掠过铜铃时，原本沉寂的魔铃发出裂帛般的清鸣，惊得檐角栖鸟扑棱棱飞向暮色渐沉的天空。
余栖窈看着青铜铃身浮现出鎏金梵文，恍惚间想起裴璟使用时曾说过，魔铃饮血方能通灵。
她指尖的血珠坠落瞬间，铃舌如活物般卷住那滴殷红。
金字在暮色里如浮雕在身前浮现：贵妃被困万佛寺。
六个字闪着幽蓝的火光，蓝光中浮动的饕餮纹正是解皑的徽记。
看来解皑己经知道贵妃被困万佛寺，所以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的。
想到这里余栖窈也稍感安慰。虽然她大方献上侯府车辇让贵妃娘娘上万佛寺避难，但是这破陋的驿站不光是躺着丞相千金的尸体，还是遍布的熟悉的气味，都隐隐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如今窥天镜可能法力全无，万一遇见什么，她毫无防范，容易陷入被动。
眼看信息幽蓝字影消散，她准备将铜铃收起，它却在掌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惊得余栖窈下意识后退半步，险些撞翻了矮凳。
铃舌敲击内壁的脆响里，飞出的青烟凝成：你在何处。
西字苍劲潦草，墨迹未干似的往下淌着雾珠。
她盯着浮在空中的字迹边，蓝光正聚成星宿的形状，那是天查院最常见的图腾。
余栖窈还在愣神，铜铃紧接着飘出第二道青烟：万佛寺后山有大妖。
八个字悬在渐浓的夜色里，边缘泛着血痂般的暗红。
一瞬间给余栖窈沉重的一击。
他们如今就被困后山驿站，所以刚刚周身漫延着的不安，在这一刻被确实的披露了出来。
余栖窈攥紧铃铛疾步走到窗前，见西边天际正被墨色蚕食，远处山峦轮廓竟似伏地巨兽弓起的脊背。
檐下灯笼突然齐齐晃动，照得青砖地上符纸朱砂如蜿蜒血迹。
“春桃，吩咐所有人将驿站内可以防身的物件收集。”她将黄符拍在春桃颤抖的掌心时，“把这些符纸贴在前门上！”
夜风撞开腐朽的驿门时，余栖窈正将最后半截蜡烛插进青铜烛台。跳动的火苗映出东墙斑驳的驿丞日志，那页被撕去的残角上。
仆役们抱着铜盆铁铲跑过天井的脚步声里，突然天边好似撕裂一般，被白光劈成了两半。
雨势陡然增大，噼里啪啦得顺着屋檐砸在泥里。
余栖窈望着角门处溅起的泥水，檐角铜铃在骤起的夜风里碎成七零八落的声响。
她反手扣住腰间的炼魔铃，青砖地上蜿蜒的水痕倒映着廊下飘摇的灯笼，像极了某种诡谲的符咒。
“紧闭所有门窗。”她对抱着铁铲的仆役们说，“任何人不得外出。”
话音未落，雨幕中大门被叩门声撕开。
余栖窈习惯性的着窥天镜，但是镜面只剩冰凉一片。
春桃正举着油纸伞在门缝处与人说话。
飘摇的灯火里，她看见个浑身湿透的青衫书生，竹篾书箱在背上淋成深褐色，发间还粘着几片湿漉漉的枫叶。
“小生本要往万佛寺抄经。”那人隔着雨帘作揖，袖口露出的腕骨白得发青，“山洪冲垮官道，只得斗胆求个檐角避雨。"
余栖窈的目光掠过他浸透的麻履，鞋帮处沾着泥浆。
犹豫再三，余栖窈退后半步：“东厢马厩尚可避雨。”
窥天镜贴在掌心纹丝不动，铜锈斑驳的镜面映着书生低垂的眉眼，温驯如庵堂供奉的泥菩萨。
身上的铜铃也毫无反应，如果这真是山中落难之人，自己没有理由见死不救。
而且解皑传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赶来。
当春桃捧着素糕推开马厩木门时，潮湿的草料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腐腥。
书生蜷在干草堆旁就着雨水吃糕点的模样，让她想起幼时在破庙见过的落难举子。
只是那人接过粗瓷碗时，指甲缝里透出的青灰色让她手一抖，蜂蜜糕滚落在沾着马粪的稻草上。
“姑娘当心夜露。”书生笑着拾起糕点吹了吹，袖中突然掉出一片翎羽。
翎羽坠地时带起阴风阵阵，春桃弯腰的瞬间，瞥见羽片上蜿蜒的羽毛竟如活物般蠕动，最后凝成一只半阖的竖瞳。
春桃踉跄后退撞翻水桶，檐下铜铃突然震如惊雷，余栖窈按在窗棂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马厩油灯倏地熄灭，黑暗中，书生迎上余栖窈的目光，低笑如碎玉：“今夜雨大，怕是走不得了。”
暴雨顷刻转为滂沱，雨点击打瓦当的声响里混着断续的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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