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前的青石阶早被香火熏成赭色,沉香屑混着马蹄掀起的烟尘扑进雕花窗棂。
余栖窈隔着茜纱窗望去,鎏金铜铃在牌楼下乱晃,各府车马的徽记在秋阳下织成密网。
"姑娘仔细脏了绣鞋。"孙嬷嬷攥紧余栖窈手腕。
车帘外响起金戈相撞的脆响,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破开车流,马背上青年玄铁面具覆住半张脸,残破的银甲里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
“是将军府的云麾尉!”人群里爆出低呼,几个布衣老者朝着马匹方向合十诵经。
余栖窈记得东市听到的秘闻:十八年前骠骑将军战死苍梧关那夜,产房里同时响起两声婴啼。
大雄宝殿的沉香混着脂粉气,余栖窈跪在蒲团上数着青烟里的金箔。
侯夫人绛紫翟纹披风扫过宁王妃的织金裙裾,二夫人正替王妃调整臂间蹙金帔子,活像两只给凤凰梳羽的彩雀。
“姑娘请往这边净手。”小沙弥捧来的铜盆浮着半凋白梅,余栖窈指尖刚触到水面,忽听得西侧禅室传来木鱼碎裂声。
她抬眼正见玄铁面具覆脸的将军府二公子宋钊搀扶着将军夫人刘氏踉跄而出,刘氏满脸泪痕,手指紧紧攥着盏琉璃灯,灯油泼在裙裾上凝成血泪般的琥珀。
“听说丞相府昨夜请了青阳观的道士...”讥诮声从经幡后飘来,余栖窈转身便见半月前在长公主府嘲讽她的温江月。
她一袭云纱紫衫,鬓边金步摇随笑声乱颤:“何止没来礼佛,好似有一个月余没露面了!"
余栖窈俯身行礼时,手腕上伽南香串突然迸开两颗珠子。
滚落的佛珠撞在青砖上发出空响,却见一只素白的手先于满地碎珠将她托起。
冷梅香混着药气漫过鼻尖,白清颐月白云锦大氅上还沾着药庐的艾草灰。
“余姑娘怎会在此?"白清颐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她脉门,“这才刚醒,怎么也来此凑热闹?”
余栖窈望着对方领口银线绣的杏林春燕纹,脸色有些尴尬。
她是半分不愿来此的。
宁王妃的翡翠禁步撞出清响,贵女们霎时收了声。
白清颐却恍若未闻,径自从药囊取出青瓷瓶:“戌时三刻用水化开服下...”
余栖窈攥住青瓷瓶,看着白清颐的背影,她今日装束不同往常,九鸾衔珠冠坠着御赐的东珠,分明是能出入慈宁宫的品级。
"白医女竟也信佛?"紫衫贵女的酸话裹在香火气里飘来,不屑得瞥了余栖窈一眼。
禅院钟声恰在此时撞破暗涌,智空法师的九环锡杖震散窃语。
“贫僧来迟。”
余栖窈被簇拥着走向签房时,听见身后某位贵女压低嗓音:“...难怪白医女能破例参加佛会,听闻昨夜贵妃的安胎药...”
签筒摇晃的声响里,余栖窈嗅到白清颐留在她袖间的冷梅香。
余栖窈在跨过门槛时回首,看着厅内白清颐身前扫过一角金紫色锦袍。
正午用过万佛寺素宴后,宁王妃的八宝璎珞车己碾着满地签文驶出山门。
余栖窈跪在藏经阁青砖上默念第九遍《金刚经》,侯夫人腕间伽南香串轻晃,是可以启程回府的信号。
天色愈发阴沉,山道两旁的罗汉松在骤起的风里狂舞,余栖窈扶着车窗驶过急弯时,忽然听见金玉相击的脆响。
前方榆木车辕断作两截,鎏金车顶斜插进泥潭,惊得拉车的青骢马人立而起。
紫衫贵女掀帘探身的刹那,余栖窈看清她发间歪斜的累丝金凤,正是在佛前嘲笑丞相府的那位温江月。
“劳烦妹妹捎我一程。”贵女的云锦鞋履毫不客气地踏上侯府车辕,溅起的泥浆在二夫人茜色裙裾晕开墨梅。秦氏捏着苏绣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却只敢用湘妃竹骨扇遮住抽搐的嘴角。
侯夫人轻叩在车厢木板吩咐下人:“去山脚驿站再雇辆...”
轰隆——
惊雷恰在此时劈开云层,铜钱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如撒豆成兵。
拉车的枣红马吓得发起性来,余栖窈几人接连被撞上车壁。
雨幕将山林浸成青灰的宣纸,一行人如今行至半山腰,属实是进退两难。
侯府小厮提着气死风灯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在闪电中忽明忽灭,寻到残碑上半边"驿"字的废旧驿站。
破败的驿站如同巨兽枯骨匍匐在山坳。
众人提着浸透的裙裾冲进厅堂时,梁间惊起的蝙蝠撞碎了蛛网密布的匾额。"清风驿"三个描金大字裂作六瓣,最末的"驿"字正落在温江月珍珠绣鞋前。
“劳驾姑娘掌灯。”温江月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发颤。
余栖窈擦亮火折子的刹那,青白电光劈开窗棂,惊得众人一哆嗦。
“不过是寻常雷雨...”温江月强作镇定的嗓音被又一道惊雷截断,“啊!”
温江月吓得惊叫出声。
余栖窈望着窗外翻涌的黑云,室内破败的楼梯突然传来吱呀声响,就见白清颐月白衣角拂过积灰的扶手,缓步从二楼走下来。
“贵人在楼上休息。”她掌中琉璃灯映出她袖口银线绣的杏林纹,“惊雷扰心,最忌喧哗。”
琉璃灯影晃了晃,白清颐看清眼前人浸透的月白云锦竟透出肌肤底色,碎琼缀睫,鸦羽湿发蜿蜒如墨痕沁在雪腮上。
“余姑娘怎在此?”她解下杏林纹斗篷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对方腕间稍微发烫的脉搏,"秋分未至就穿如此单薄的云锦,侯府连个知冷热的嬷嬷都......”
余栖窈任她搭脉,目光掠过二楼转角垂落的明黄流苏。
能让太医院首徒随侍的贵人,除了那位怀龙嗣六月有余的贵妃,再不作他想。
余栖窈被浸满药香的斗篷裹住,“白姐姐也在山中遇阻?”
白清颐囊散出清苦气息:“娘娘凤体违和,原是要往山腰行宫......”
话音被檐角骤落的惊雷劈碎,余栖窈忽觉腕间力道骤紧。
宫婢跌撞闯入时,发间金雀钗都歪了:“禀、禀大人!娘娘的七宝香车被惊马拽下水涧,羽林卫正沿栈道......”
看来如今众人都被困在这破驿馆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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