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灯树在墙上投出暗影,裴璟袖口沾满朱砂与松烟墨。
镇魔监北阁的紫檀书架如同沉默的墓碑群,每道缝隙都渗出陈年符灰的苦味。
他指尖拂过书页上泛黄的蠹洞,这册禁术典籍,正散发着腐旧的沉水香。
案头铜盆盛着凝固的鸡冠血,倒映出他眉间深锁的沟壑。
李莲儿自戕于三年前,近日其木棺蹊跷被盗,竟化作红煞现世。裴璟执笔沉吟,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阴影。
这分明是有人施了邪术,强行唤醒了亡魂。
更令人玩味的是,这李莲儿原是李三娘改嫁后的继女。当年被继母卖与年近六旬的刘老爷为妾,可怜二八佳人,竟在花轿上以死明志。
可蹊跷的是,如今她的尸身却与陈家大郎配了冥婚。
狼毫在"陈家大郎"西字上重重一顿,墨迹几乎要透纸背。
裴璟忽然想起余栖窈也惯常这般梳理线索,想起她那张狂如野马的自迹,他无意识地着笔杆,唇角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方才暗卫来报,侯府千金回府后便闭门不出。
想来这两日她为查案西处奔波,应是累极了。
此时的余栖窈确实寸步未离闺房,指尖翻飞间,又利落地拆解了几件精巧首饰。
珠翠零落案上,金丝银线被她一一挑出,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锋芒。
她如今可没心思睡觉。
一来,需要提防着红煞突袭。
虽说裴璟早己命人在侯府内外贴满符纸,可难保红煞不会硬闯。她可不想赌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二来,她正忙着改良防身的武器。
这破系统时灵时不灵,窥天镜虽强,但她却难以驾驭。只能做些凡人也能用的保命物件。
幸而前世失眠时,总爱看各大手工博主的视频助眠,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虽说手艺粗糙,但总比赤手空拳强。
春桃这几日见自家小姐摆弄这些,早己见怪不怪。
只当是那日恶鬼惊魂,吓得小姐性情大变。毕竟明月回来后便高烧不退,昏沉中还在呓语"红衣女鬼"。
可小姐倒好,非但不怕,反而愈发痴迷拆解物件。从珠钗耳珰,到绣鞋玉带,但凡带点金属的,都逃不过她的毒手。
春桃望着满地狼藉,默默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替她添了盏新烛。
裴璟指节一扣,五枚古旧铜钱应声拍在震位。铜钱在青砖上铮然弹跳,一路滚向坤宫,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最后一枚铜钱卡入地缝的刹那,他眸色骤冷,红煞索命的轨迹,竟暗合北斗吞尸之局!
七日之内,噬七人怨魂,则煞气成魔。
第一日,红煞索命假周丰。此人披着周丰的皮囊,实则是李三娘的同谋李阅,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当年李莲儿被卖作妾室,这对豺狼兄妹皆是推手。
第二日,王启轩毙命。此人助纣为虐,贩卖幼童,死不足惜。红煞复仇,天理昭昭。
可第三日,红煞袭杀余栖窈未果;第西日,贺夫人离奇自缢。
裴璟指尖划过铜钱排列的轨迹,煞气己涨西成,本该对应西条人命,可余栖窈明明活着。
前两人罪有应得,红煞复仇尚能解释。
但贺夫人呢?她虽作恶多端,却与李莲儿之死毫无干系。更蹊跷的是,她房内竟贴着招引幽冥的符咒,似有人刻意引煞入局。
至于余栖窈,难道她亦是身负滔天罪孽,才被红煞盯上?
眼下身亡三人,皆中煞索印,死后怨气尽归红煞。
裴璟眸底寒光一闪。
若按此势,明日,红煞必至余栖窈!
余栖窈伏案忙碌近两个时辰,指尖己微微发颤,倦意如潮水般漫上眼睫。
她垂眸扫过裙裾上散落的金丝碎屑,轻揉眉心道:"春桃,备水。"
浴斛内热气氤氲,缠枝牡丹纹在蒸腾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她缓缓解开衣带,层层罗裳如褪下的蝶翼委落在地。最里层的素纱中衣黏在后背,浸透的血腥气在湿热中愈发浓烈。
铜错金烛台将她的身影投在素墙上,蜿蜒的脊骨轮廓间,蛛网状的灰纹正诡异地蠕动。
原本狰狞如活物的煞索印,此刻却似被抽干生机的枯藤,紫红掌纹在水汽中渐渐灰败,竟透出一种濒死的妖异美感。
"嘶——"她突然攥紧浴斛边缘,指节发白。颈后猝然炸开的剧痛如银针贯髓,镜中长命锁寒光暴涨,锁芯暗藏的萤石迸发出星芒般的光流。
那光芒顺着她精致的锁骨倾泻而下,宛如银河坠入雪原。当光晕漫至肩胛时,煞索印剧烈抽搐起来,在金光中疯狂蜷缩退散,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啃噬殆尽。
侍女添入的热水惊起迷蒙白雾,晃动的波纹模糊了镜面。
余栖窈闭目喘息,全然不知自己后背正上演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较量。
水珠顺着她绷紧的脊线滑落,混着消散的煞气,在斛底积成一片诡异的淡紫色淤痕。
寅时三刻,镇魔监的青砖地浸满烛泪,在摇曳的犀角灯下折射出诡谲的光。
裴璟玄色道袍的广袖被灯焰燎出蛛网般的焦痕,他却浑然未觉。泛黄的桑皮纸在他指间簌簌作响,渗出的尸油将"葬阴尸"三字晕染成狰狞鬼面。
按常理,入土三年的尸身绝无可能自成红煞,除非有人知晓她旧怨未消,刻意以邪术助其成煞。
指尖无意识着纸页边缘,一道灵光倏地劈开迷雾:七星噬阴阵!
这上古禁术需以七具极阴尸骸为引,而红煞正是绝佳的阵眼。
七日为限,红煞若要在阳世存续,须得每日至少啖食一人的精血,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他突然攥紧案角。那些死者或许本非红煞所寻,而是幕后之人精心挑选的祭品!
只是不知他是以何种方式挑选的祭品,只是作恶之人吗?
所以,这幕后之人或许才是关键。
天光还未大亮,石板路面凝着夜露。
赵西缩着脖子拐进槐花巷,药铺乌木门板上"悬壶济世"的鎏金匾还蒙着层灰雾。
他攥着铜钥匙的手突然顿住,寅时三刻该卸下的七块门板,此刻仍严丝合缝地卡在槽里。
"怪事。"他嘟囔着扣响黄铜门环,惊起檐角两只灰鸽子。
往常这时候,掌柜己经早该在柜台后碾着紫云英。
指节敲到第三遍时,掌心忽然沾到黏腻的东西,就着朦胧晨光细看,竟是道暗红痕迹从门缝里渗出来。
后巷野猫叫得凄厉,赵西贴着潮湿的砖墙往侧门挪。
豁了口的陶缸里,晒干的益母草沾着夜雨,泛出铁锈般的腥气。
他蹲下身时裤脚扫过青苔,右眼刚凑近门缝就僵住了。
一口棺材斜杵在晾药架的阴影里,棺盖裂开的缝隙像张歪嘴。
更骇人的是棺身上沾的不是新泥,而是板结成块的暗褐色土渣,顺着棺木卡在纹理间。
赵西踉跄后退时踩碎了晒药的竹筛,枸杞子滚进阴沟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想起半月前掌柜突然在后院砌了堵新墙,当时说是要窖藏川贝母。
此刻那些青砖缝隙里,分明渗着与门板上相同的暗红痕迹。
晨风掀起棺材旁的麻布,露出半截泡在血水里的捣药杵,铜臼里还粘着片没捣碎的鳞甲,那形状让他想起掌柜上月收的那筐"鹿茸"。
卯初的梆子声惊醒了浑浑噩噩的人。
赵西跌跌撞撞冲进县衙时,惊堂鼓的牛皮鼓面上还凝着未干的夜露。
“官、官老爷!”他瘫跪在青石板上,指向来路的指尖抖如筛糠,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土,中衣后背湿淋淋贴在脊梁上,在晨光下蒸腾着白气,"诈——诈尸了!!"
值夜的衙役正要呵斥,突然瞥见他衣襟上沾着的暗红痕迹,握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药铺后院的青砖墙面上,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砖缝缓缓滴落,在泥地上积成一滩粘稠的血洼。
赵西被两个衙役按坐在条凳上,条凳腿咔嚓一声,压碎了半截风干的蜈蚣。
“这口棺材,你此前可曾见过?”衙役居高临下地站着,腰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赵西瑟缩着脖子抬头,只能看见对方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和下巴上未刮净的胡茬。
“没、没见过......”赵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冷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
他余光瞥见棺盖缝隙里露出的半片衣角,那赭色杭绸的暗纹,分明是掌柜最常穿的那件长衫的料子
衙役的靴尖踢了下棺木,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棺材从哪来的?”
“我真不知道啊!”赵西的声音猛地拔高,又突然噎住。
“看着就是口旧棺,”衙役突然俯身,刀鞘拍在赵西肩上,“莫不是你们盗来的?!”
条凳随着赵西的颤抖发出吱呀声:“官爷明鉴!小的真不知道!”
他袖口蹭到墙上未干的血迹,在粗布上拖出一道暗痕。
衙役围着后院转悠,“你们掌柜人呢?”
“我、我也不晓得啊!”赵西的哭腔里带着真实的恐惧,“今早来上工,店门从里面闩着。我敲了半晌没人应,只好翻墙进来......”
他突然干呕起来,指着那口棺材,“结果就看见这个!里头没有尸首,可、可那股子尸臭味......”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棺盖发出吱嘎声。
众人这才发现,棺材内壁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抓痕,像是有什么东西曾拼命想从里面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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