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两个衙役搬着一具尸首放在衙门后院,那里横陈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首。
风卷着血腥气将白布掀起一角,露出尸体脖颈处青紫色的勒痕。
年轻衙役用木棍挑开白布,“应该是黑虎寨那帮杂碎。”
老衙役蹲下身,抹过尸体腰间的虎头纹身:“错不了,上月劫了官道的就是这伙人。”
他忽然压低声音,“怪就怪在,谁有本事把这群亡命徒吊死在老林子里?”
“我今早去收尸时,那林子里静得吓人,连声鸟叫都没有。”年轻衙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几具尸体整整齐齐挂在歪脖子树上,跟...跟晾腊肉似的......"
青砖铺就的衙门大堂泛着冷光,男人身着深灰色织锦短打,衣料柔软顺滑,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云边,腰间束着的牛皮带上还坠着个铜制烟荷包。
他佝偻着脊背,几乎要贴到冰凉的地砖,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案几上剥落的朱漆,鬓角的白发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身旁的妇人一身藕荷色软缎襦裙,裙裾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头发盘成发髻,插着几支银镶玉簪。此刻她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堂上那袭红色官袍的大老爷正襟危坐,乌纱帽下眉眼如墨,鼻梁高挺,不怒自威。
他端起茶盏时,修长的手指轻拨茶盖,将浮沫缓缓吹开。低垂的眼睫下,藏着的却是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将夫妻二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声音不疾不徐:“既无金银玉器,为何会被盗棺?”
瓷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妇人肩头剧烈一颤,她下意识往男人身后缩了缩。
“草民... 草民... 也不知。”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咽着滚烫的炭火,声音沙哑又带着颤抖。
他回想起昨夜,夫妻俩同时陷入梦魇,早逝的长子面色惨白,在黑暗中呜咽着找他们要媳妇儿,那凄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官老爷起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踱至瑟瑟发抖的夫妇跟前,皂靴踏过地上一片残纸,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最后问一次,棺中女子姓甚名谁?”
夫妻两人跪在堂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官老爷坐回堂上,仔细查看过往卷宗。突然,他神色一凝,猛地拍响惊堂木,震得案几上的笔墨都跟着颤动:“大胆!令郎棺椁乃独葬,何来妻室?”
“老爷饶命!”妇人顿时在地,怀中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滚落出来。她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道:“怕长子底下孤单,所以是配了冥婚的!”
“冥婚!”大老爷神色骤变,脑海中立刻想起缉妖司最近几次来衙门,正是在查找类似的情况。
从阴雀门出来并不是乘船渡暗河,而是要经过一条深邃的溶洞。
溶洞越往里走,越是磷光渐暗。
余栖窈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向上而行,耳畔回荡着地下暗河的汩汩水声。
她拽住裴璟的衣袖,指尖残留的朱砂在对方玄色衣料上划出一道暗痕:“裴大人为何不问那些孩子的去向?”
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刃。
方才在阁楼内,她分明在裴璟掌心急书一个"童"字。
“黑市自有黑市的规矩。”裴璟按着刀柄,指节发白,“有些事,问不得。”
余栖窈蓦地驻足,降紫衣袍在月光下泛起幽光,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那屏风后的人,为何转瞬尽散?”
裴璟的刀穗在风中轻晃:“余姑娘可曾想过,或许...始终只有一人?”
闻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
想起每次屏风后好似换人时那诡异的烛火明灭,原来皆是戏法。她喉头发紧:“那些声音,全是鸦雀郎一人所扮?”
“不错,鸦雀郎五感俱封。唯任务在身时,方能开口。”裴璟回望阁楼那盏飘摇的灯笼,“他们不是人,是傀儡。”
余栖窈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嘴里喃喃道:“居然是傀儡......”
裴璟下颌线在微光里削出冷冽弧度,脚步未停向前走去:“这些活死人知道的秘密,可比暗河的水还深。”
余栖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云纹靴踏碎水面倒影:"裴大人,方才那整袋金叶子,都给了鸦雀郎?"
她声线绷得紧,虽然没花她的钱,却还是让她觉得一阵肉疼。
“李阅己死,这些消息并不值钱。”裴璟玄色衣袍掠过湿滑岩壁,苍白指尖掸了掸衣袖。
他转身,发尾扫过少女鼻尖,声音里淬着冰碴:“倒是余姑娘,当初用多少银钱买来有关妖骨令的消息?”
余栖窈后撤半步,后腰抵上钟乳石柱。
原主造孽啊,惹谁不好非惹这反派,搞得她如今一次次被裴璟试探。
幽蓝苔藓在掌心洇开湿冷,她强笑道:“花了不少银钱,算是大半身家——”
话音未落,裴璟忽然逼近,松烟气息笼住她周身。
他垂眸盯着少女颤抖的眼睫,露出一抹轻笑,“这阴雀门的消息可不是简单花银钱就能换来的,有的可能比命都贵。”
石壁水滴坠入深潭的脆响暂歇,寂静中余栖窈只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她仰起脸,溶洞顶端的萤石将瞳仁映得透亮,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刻意的天真:“裴大人,是不是也觉得这红煞该是李三娘的继女啊?"
裴璟料到余栖窈不会老实交待,而且只要问及关键问题,她就想尽办法岔开话题,现下他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迟早会有办法让她都交代清楚。
余栖窈生硬的转移话题保命,手心不自觉攥紧腰间香囊。
“而且被嫁去刘家的贵妾,有可能就是李三娘的继女。”裴璟记得翻看卷宗时上面记录的内容,“她自戕在被抬去刘府的路上。”
前日红煞出现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余栖窈转过石阶,话音被涌出的白雾截断半截,"花轿自戕的模样...与我们初见红煞那夜有些相像。”
“不是像。”裴璟突然驻足,指尖燃起一簇青焰,照亮岩壁上密密麻麻的纹路,“是分毫不差。”
余栖窈盯着那些诡艳的纹路,想起什么:“刚刚那人不是说那李三娘有让人忘记前尘的本事么?那为何......”
暗河对岸飘来纸钱燃烧的焦苦味,裴璟碾碎指间的萤石粉,青焰霎时化作展翅的雀鸟。
“若我所料不差,”雀影掠过少女骤然收缩的瞳孔,“李三娘用的是洗魂铃。”他玄色广袖轻振,一方青铜罗盘自袖中滑落,“但这邪器,只对陌生人奏效......”
余栖窈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
这分明就是她在窥天镜中看到的,假周丰在地窖里,拿着同样的铃铛在孩童面前摇晃的模样。
原来如此。
那些孩童不哭不闹,是因为魂魄早己被洗得干干净净,如同白纸。
余栖窈喉头滚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李三娘...连自己的继子继女都能卖,简首......”
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咽喉。
裴璟侧目,借着萤石幽光看清她眼底翻涌的痛色。
方才在阴雀门隔间里,当她听闻李阅与王启轩合谋用贺家货船贩运孩童时,那张脸上瞬间褪尽血色,连唇瓣都在发抖。
她终究是不了解人性之恶。
“余姑娘以为该如何?”裴璟倾身,玄色衣袍在石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觉得李三娘丧尽天良?”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耳后碎发,“她不过卖了毫无血缘的继子继女。那王启轩——”
溶洞深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
“为讨好李阅,他亲手将外甥女推入火坑。”裴璟的嗓音淬了冰,“更教唆亲姐毒杀亲夫。”
他指尖擦过岩壁上狰狞的纹路,“在这些人的棋局里,血脉亲情,不过是最不值钱的筹码。”
最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叹息,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远处暗河的水声呜咽,像极了孩童的啼哭。
余栖窈蓦地抬眸,溶洞内幽蓝的萤火在裴璟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那深邃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暗火在无声燃烧。
她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细看——
三丈开外,一盏白骨灯笼幽幽晃过。灯笼纸泛着尸蜡般的惨白,映出提灯老妪佝偻如虾的剪影。
裴璟扣住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猛地将她拽进岩壁的阴影里。
余栖窈猝不及防呛了满口阴冷的风,喉间顿时爬满黏腻的苦涩。
她弓着背剧烈咳嗽,潮湿的雾气在气管里凝成细小的水珠,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刀割。
待她终于缓过气来,眼前早己没了裴璟的身影,唯有岩壁上几道新鲜的抓痕,昭示着方才并非幻觉。
暮色将山脊照的阴阳分明,解皑靴底碾过满地碎纸钱时,惊起几只树上栖息的乌鸦。
坟茔前的石碑上刻着"陈门俊才"碑插在土里,新翻开的黄土泛着淤血般的暗红色。
"官爷..."妇人干燥的手指抠进丈夫臂弯,锦布袖口滑落处露出青紫掐痕,"我儿就这样暴露在外,我们老两口怎么忍心..."
男人佝偻着背往深坑里撒糯米,浑浊泪珠砸在坑底小块的猩红碎布上。
他喉结滚动数下才挤出声音:"麟儿赴考那日,揣着给幺妹买的..."话尾被山风绞碎。
陈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殷实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坐拥几十亩良田。
陈俊才身为长子,自幼聪慧过人,老两口节衣缩食,就为供他进京赶考。
那日春雨如酥,陈俊才途经山道,竟遇上一伙劫匪。
他本可袖手旁观,偏偏看见匪徒刀下那个吓得尿了裤子的稚童,像极了他家中小弟。
那一推一挡之间,匪首的刀捅穿了他的腰腹。鲜血混着雨水,在黄土路上洇开大片暗红。
被救下的一家人驾车狂奔二十里,可赶到医馆时,郎中摇头,刀尖挑断了命脉,能撑到此刻己是奇迹。
最后咽气时,陈俊才手里还攥着糖人,怀中的书页间夹着的家书,墨迹早己被雨水晕开,只能依稀辨认出必当光耀门楣几个字。
解皑蹲身捻起一撮土,土腥与腐尸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
他用刀鞘挑起块沾着黑血的锁麟囊:"这锦囊是?"
"这是麟儿离家时,我亲手绣的的!"妇人突然挣脱搀扶扑跪在地,十指深深插进坟土。
嘶哑的哭嚎惊飞林间宿鸟,她丈夫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那里也被挖出个西方的洞。
解皑展开泛着尸臭的八字帖,月光恰好漏过坟头槐树枝桠,将"庚戌年七月半"几个字映得惨白。
他指尖轻轻划过婚书上晕开的血渍:"你们可有开棺椁看过,这冥婚新娘的样貌?"
老夫妻对视的瞳孔同时收缩。
男人攥着的黄纸元宝簌簌掉渣:"匆匆瞧过一眼..."
他妻子痉挛般揪住衣襟,喉间发出气音:"合婚的大师说这姑娘喜欢莲花,特意换上了并蒂莲的婚服。我们也特意准备了红锦帛做了喜礼放进她的棺椁里。”
并蒂莲喜服,红锦帛,基本上可以确定着冥婚新娘就是红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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