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郡主府的琉璃瓦顶时，一辆装饰着郡主府徽记的华贵马车，便己稳稳地停在了昌伯侯府门外。
车上下来一位穿着体面却难掩一丝匆忙的管事嬷嬷。
“余姑娘安好，”嬷嬷规规矩矩地行礼，脸上带着几分讨好，“郡主昨日听闻姑娘所述高家英烈事迹，心中感佩万分，亦对后续故事挂念不己。”
“特命老奴前来，诚邀姑娘过府一叙，望姑娘不吝赐教，为郡主续完那段荡气回肠的英雄传奇。”
余栖窈站在院中，看着那华丽的马车，清晨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缓缓勾起唇角，那笑意如初绽的昙花，清冷而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笃定。
第二出好戏的帷幕，由对手亲手为她拉开。她这位看似处于风暴中心的侯府庶女，正稳稳地执起了无形的丝线。
很快借由余栖窈讲述，蕴德郡主传播，关于高家忠烈的故事，很快就席卷了京城茶楼酒馆。
京中人气最高的悦来茶楼，午后。
二楼雅座满座，楼下大堂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跑堂的提着长嘴铜壶穿梭添水，瓜子壳、花生皮在脚底下咯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众人兴奋期待的气息。
正前方台子上，一张条案，一块醒木，一壶清茶，说书先生铁嘴张，正说到兴头上。
只见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醒木“啪”地一拍，声若洪钟，瞬间压下了茶楼的嘈杂。
“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咱们的镇北侯高凛，初露锋芒，勇救边民，智勇双全！今儿个这一回，才叫一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且听在下细细道来，镇北侯年轻时，那可是漠北闻名的鹰扬将军，今日就讲他如何千里走单骑…哦不，是率八千铁骑，深入大漠腹地，上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斩狼王’！”
台下前排一个络腮胡子的军汉拍案叫好：“好！早该收拾那帮狼崽子了！镇北侯有种！”旁边几个茶客也跟着点头附和，议论声起：“是啊，那金狼王太不是东西！”
“听说专抢小孩，畜生不如！”
“话说那金狼王！”铁嘴张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切齿之恨，“此獠凶残狡诈，整合了草原各部，势力大涨！是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掠！屠村灭寨，连那刚出娘胎的娃娃都不放过！边关的百姓，那是家家戴孝，户户哭丧！告急的文书，跟那雪片子似的，呼呼往京城飞啊！”
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叹气摇头：“唉，听说当时商路都断了，边塞日子没法过了！”
旁边有人接话：“可不是！”
铁嘴张猛地提高音量，眼中精光西射：“咱们的镇北侯，当时坐镇一方，看着这惨状，那是心如刀绞，怒火中烧！他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咯响！‘此獠不除，边关永无宁日！’”
“说得好！”
“宰了他！”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尤其是一些年轻气盛的茶客，激动得脸都红了。
“可朝廷呢？”铁嘴张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嘲讽，“远在千里之外，金銮殿上坐着的那几位，只知道一味地批稳守！再稳守下去，边关的血都要流干了！”
“哼！那些官老爷懂个屁！”
“就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台下议论纷纷，对朝廷的不满情绪被点燃。
雅座上一个青衣文士微微蹙眉，但没说话。
二楼雅间里的少女倒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看来这蕴德郡主也挺会煽风点火的。
“镇北侯眼中寒光一闪！”铁嘴张猛地站起，模仿着高凛决断的姿态，声音斩钉截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亲点麾下八千最精锐的铁骑！每人只带十日干粮，一皮囊清水，一把磨得锃亮的战刀！他要干什么？他要效仿当年封狼居胥的冠军侯，深入大漠千里，首捣黄龙，斩了那金狼王的狗头！”
“好气魄！”
“这才是真将军！”
“八千对几万？能行吗？”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有惊叹，有佩服，也有深深的担忧。
那军汉一拍桌子：“怕个鸟！镇北军就没怂过！”
铁嘴张坐下，声音转为低沉，带着一种肃杀的紧张感。
“八千铁骑，如同八千把沉默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茫茫大漠！那是什么地方？死亡瀚海！白天，日头毒得能把人烤成肉干，沙子烫得马都不敢下蹄！晚上，寒风刺骨，能把人冻成冰坨子！风沙一起，遮天蔽日，分不清东南西北！”
茶客们听得屏息凝神，仿佛能感受到那大漠的酷烈。有人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有人端起茶杯的手都忘了放下。
“渴啊！列位！”铁嘴张的声音带着干涩，“嘴唇裂开血口子，嗓子眼儿冒烟！水？那是比金子还金贵！一人一天就那么一小口，润润喉咙就得！饿？硬得跟石头似的肉脯，得用口水慢慢泡软了才能咽下去！可咱们的将士，就凭着这股子恨意，这股子韧劲！像那沙漠里最耐旱的胡杨，死死咬着金狼王部族迁徙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模仿着侦察兵的样子，眯着眼，伏低身子，“折断的草茎…遗留的牲畜粪便…甚至！是那风里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羊膻味！他们就靠着这些，像那最老练的沙狐，死死盯住了猎物！”
台下响起一片敬佩的唏嘘。
突然，铁嘴张猛地一拍醒木，声音拔高，如同炸雷！
“苦苦追寻近十日！苍天开眼！终于在一个水草丰美、宛如人间仙境的巨大绿洲边缘…发现了！”
全场瞬间寂静！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金狼王！和他的本部精锐！正在那儿狂欢呢！”铁嘴张语速极快，绘声绘色，“篝火！烤全羊！美酒！那些匈奴兵喝得东倒西歪，搂着抢来的女人，唱着荒腔走板的歌！守卫？早就不知道醉死在哪顶帐篷里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死神…己经站在了沙丘顶上，露出了獠牙！”
台下群情激愤，仿佛自己也化身成了镇北军的一员。
雅间布置清雅，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氤氲着清香。
余栖窈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窗边椅上，姿态看似慵懒，那双清亮的眸子却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精准地投向楼下大堂中央那方小小的说书台。
裴璟坐在她对面，玄衣深沉，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白瓷茶杯边缘，目光同样落在楼下，只是那眼神更像是在审视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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