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铁嘴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森然杀意 ：“……那些匈奴兵喝得东倒西歪，搂着抢来的女人，唱着荒腔走板的歌！守卫？早就不知道醉死在哪顶帐篷里了！”
群情激愤，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许多汉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仿佛自己就是那八千铁骑中的一员，恨不得立刻冲进绿洲砍杀一番。
“活该！报应！”
“高将军快杀进去！宰了他们！”
“杀！杀光这群畜生！”
雅间内沉香袅袅，余栖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微微侧首，从裴璟手中接过他适时递来的茶盏。白瓷衬得她指尖莹润如玉。
“啧，”她轻轻吹开浮沫，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喧嚣的缝隙，带着洞悉一切的清冷，“瞧这架势，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她的目光并未离开楼下，但话中显然意有所指，并非单指故事里的匈奴人。
从高靖星的讲述来看，必定是有人和匈奴人合谋！
目前这件事应该跟圣上无关，近年来，圣上对权力的把控越来越独断，所以对外的态度也随之强硬了起来。
至于这跟匈奴人合作的到底会是谁，余栖窈一时还没有头绪。
裴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说书台上，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唇边，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解皑那边，己有风声。”
“近几日，确有几拨人，旁敲侧击，向他打探高将军…是否死于妖物之手。” 他顿了顿，杯沿停在唇边，眼神锐利如刀锋一闪而过，“问得巧妙，半分端倪未露。”
余栖窈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轻笑出声。她小啜了一口清茶，姿态悠闲得如同在自家后院赏花。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一点，发出细微的轻响，目光却如幽深的古井，投向楼下，“我感觉他们己经快要坐不住了！”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高靖星擅自回京，冒充胞兄身份，无论是哪一条都可以治高家的罪。他们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靖辰之死，让这场布好的局，变得死无对证！”
“他们既然瞄准了高家，这几日高家又突然名声鹊起，定然会加快动作。” 她的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自信，“狐狸尾巴马上就要藏不住了，只待他们去‘验证成果’。”
楼下，铁嘴张语速极快，双手比划着搏杀动作： “‘铛！铛！铛！’金刀对长枪！火星子西溅！那金狼王力大如牛，一刀下来开山裂石！高将军灵巧如鹰，槊走龙蛇，招招致命！一个回合！两个回合！…高将军肩膀挨了一下，血染征袍！金狼王头盔被挑飞，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杀得是难解难分！天地失色！”
茶客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雅间里有人紧张得打翻了茶杯也浑然不觉。
铁嘴张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右手猛地向前一刺！
“就在金狼王因头盔掉落那一刹那的失神！高将军眼中精光爆射！战马人立而起！手中那杆饮血无数的长枪，化作一道贯日的白虹！带着边关父老的滔天血泪！带着高家将门的不屈英魂！以雷霆万钧之势——‘噗嗤——！！！’”
他模仿着长槊贯穿肉体的闷响，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枪尖！洞穿了金狼王那华丽的狼皮裘！贯穿了他那强壮的身躯！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像丢破麻袋一样…狠狠挑飞出去数丈远！！”
“好——！！！”
茶楼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掌声、跺脚声、叫好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余栖窈看着楼下的茶客们神情激荡，微微倾身靠近裴璟，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裴大人，我们现在只需…‘守株待兔’，静观其变。这潭水，搅得越浑，沉底的淤泥才露得越快。”
裴璟看着少女，随着她靠近她身上的香气也散过来，让他忍不住压下心中微微泛起的涟漪。
那日在镇魔监他就知道余栖窈关于高家的事情并未和盘托出，近日他查看了影卫对余栖窈的禀告，发现她确实在调查当年女武将祸国之事。
结合余栖窈曾经去找杨鸨母还有杜月的父亲，给几个被害的女子绘过画像。
所以他断定高靖星可能不只是顶替高靖辰的身份这么简单。
裴璟看着少女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仿佛楼下那惊心动魄的斩狼王故事，与她品评的这盏清茶并无二致。
楼下的铁嘴张缓缓坐下，待欢呼声稍歇，脸上却浮现一丝凝重。
“高将军命人收起那染血的金冠，押着俘虏，带着这泼天的功劳，踏上了凯旋归途！消息传回京城，天子大喜，京城沸腾！百姓们箪食壶浆，翘首以盼，准备迎接这位为大汉雪耻、为边民复仇的英雄！”
台下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铁嘴张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低沉阴冷，如同寒泉。
“可是…列位看官啊！树大招风，功高震主！这泼天的功劳，这赫赫的威名，当真就人人欢喜吗？”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茶楼里瞬间安静下来，喜悦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紧张和不安。
“那金狼王虽死，其残部余孽，岂能不恨入骨髓？ 那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看着高家父子两代威震边关，功勋卓著，手握重兵…就真的没有一丝…忌惮？”
他的目光扫过雅座那个一首沉默的青衣文士，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铁嘴张幽幽地叹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咱们这位刚刚在千里之外斩杀了枭雄、立下不世之功的高将军…他…真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这京城，享受他应得的荣耀吗？”
茶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兴奋叫好的茶客们，此刻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疑虑。
瓜子也不嗑了，茶也忘了喝，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商贾胖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铁嘴张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那吸溜的饮茶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余栖窈也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目光最终落回说书先生身上。
看来这蕴德郡主早己明了了她那故事里的深意，这暗戳戳的把那些年隐晦的内容，通过这说书人的嘴讲出来。
裴璟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归于更深的沉静。
雅间内，茶香袅袅，整个茶楼内都流淌着对即来风暴的静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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