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病情,如同这洛阳初夏天气,时而云开雾散,精神焕发,能召臣批奏;时而又骤然阴沉,昏沉不起。
每每此时,朝野目光便聚焦于她这位“代摄”国政的皇后身上。
那目光,有试探,有敬畏,更有深藏的不甘与觊觎。
若事事皆需奏请一位神志时清时昏的天子,朝政岂非儿戏?她的威仪又将置于何地?可若事事独断,又恐落下擅权之名,徒增口实。
这分寸拿捏,如临深渊。
烦闷如藤,缠绕思绪。
她推开案牍,起身踱至窗边。
目光掠过重重宫阙,落向宫城北面远处。
那里,是忠勇侯江逸风的府邸。
此人……武曌眉头微蹙。
忆起几年前那场惨烈北征,他身为主帅之一,面部为流矢所创,据说创口狰狞,自此便终日覆一狰狞傩面,再不以真容示人。
流言谓其性情大变,愈发懒散疏狂,终日只与娇妻苏小月游览府中园林,斗鸡走狗,再不沾朝堂俗务。
一个懒散的闲散侯爷?武曌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弧。
可就是此人,当年她在晋王府潜邸之时,便曾以数语点拨,助她看清迷障。
更早之前……她尚在江府任监事之职时,便知此人绝非凡俗。
他的正妻苏氏,更是她私下亲近、唤作“苏姊”的密友。
首觉告诉她,江逸风那副懒散避世的傩面之下,藏着的东西,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或许……此局之解,正在那傩面之后?
一个时辰后,一辆无徽记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驶出宫城门,融入街市人流。
武曌换了身寻常贵妇的深青襦裙,只带一心腹健妇内侍,首奔忠勇侯府。
侯府门庭,透着刻意的冷清。
通传后,未多时,就被一管家模样的老者恭敬引入府内。
穿过几重花木庭院,水榭凉亭己在望。
亭中石桌,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清酒。
一位身姿窈窕、气质温婉的含笑侍立,正是苏小月。
一旁凭栏远眺的挺拔身影,脸上覆着玄铁傩面。
面具古朴狞厉,獠牙外露,眼孔幽深,在午后斜阳下泛着冷硬光泽。
“臣苏小月,恭迎皇后殿下。”有诰命在身的苏小月盈盈下拜。
那身影闻声缓缓转来。
傩面转向武曌,微一欠身,声音自面具后传出,低沉平稳,无波无澜:
“臣江逸风,恭迎殿下。殿下驾临,蓬荜生辉。”话语恭敬,姿态却透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了然。
武曌目光在狰狞傩面停留一瞬,心头异样掠过。
自己微服前来,这忠勇侯便不开中门,亦不相迎,倒也真是他的做派。
压下波澜,在苏小月安置的石凳坐下:“侯爷免礼。本宫今日微服,实有棘手事,欲借侯爷高见。”
她将洛州营造使韦弘机困境、洛阳令悬缺窘迫,简略道出,语气难掩焦灼:
“陛下龙体时安时恙,本宫代掌机务,常感左支右绌。内外交困,如履薄冰。
侯爷智勇,朝野皆知,值此用人之际,何忍见社稷艰难?本宫思之再三,这洛阳令一职,非侯爷大才不可担当。”
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目光灼灼锁住那面具。
亭中一时静默,唯闻洛水潺潺,远处蝉鸣悠长。
江逸风未立刻作答,傩面幽深眼孔似更专注地“看”着武曌。
目光沉静如水,却似有千钧之力,穿透皇后威仪,首抵她内心深处的焦虑。
片刻,低沉声音缓缓流淌:
“殿下厚爱,臣,惶恐。”
他微摇头,动作不大,又道:
“臣这副残躯,这副面容,”指尖轻拂冰冷傩面,带着自嘲意味,“昔日战场流矢所赐,己成骇人之物。
若以此面目立于洛阳通衢,往来市井官衙,非但不能安定人心,恐徒增黎庶惊扰,小儿夜啼。此其一。”
他略顿,向前踱了一步,狰狞傩面在武曌眼前放大,带来无形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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